菩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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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地莲花这不是天命,又是什么呢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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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地莲花

白云强

一片莲花叶上,两滴苦涩泪露。心已悲绝,问我,何处有尘埃?

一株菩提树下,两段错孹情缘。伤已愈合,问她,谁能来供养?

初秋,碧空云浮浅,群峰覆雪;七彩林嶂叠,曲溪潺涓。大地仰望问苍天,静听山谷有风声;云天俯视见牛羊,已是枯草待雪来。苍茫茫,玛尼堆石,经幡扬,这是风景中的藏地。

傍晚时分。暮日夕阳,霞曦映色,染尽千堆云;皎月挂边,薄晕隐约,影出万重光。又是一日的情伤心郁,怎奈非我自愿时。

楚浩然站在一个突兀的土台上,身后是层层浅垄,阡陌青稞地。秋风起,叶梢扬落,穗尖荡起万波浪,正是腊熟时。土台之上,碉房错落,石壁木窗、披檐晒台,古朴粗犷,又见厚重与静谧,这是凡世间的藏地。

风景中,千象均可生;凡世间,万物皆可见。只心中的那一抹情殇,既不在景物中,也不在风尘里,而只在时空过往的瞬间,渐渐凝固成了永远,一如央仓嘉措在诗中所写“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但自己真地能够解然吗?真地能够释怀吗?那一日的初见,一抹眉心印脂莲花,又岂是不再相见就能够消淡的;那一年的期愿,一枚红色水晶戒指,又岂是不再相知就能够忘却的。

此时的楚浩然,站在情恋初始的地方,女主角却已香消玉殒,化莲成珠。那个让他倾心思念的藏族女孩,犹如梦中的春风一度,醒来后悄然离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就是一直在梦里找寻的女孩。而这场梦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楚浩然是一名摄影师,此生的最大梦想就是拍摄一部可以让观众赞叹和评说的公路记录片。两年前的深秋,他为了收集素材,第一次去了西藏。除了内心向往那片神奇的土地,他的身体也按捺不住欲动,渴望遇到一段旖旎浪漫的“路边邂逅”,体验一番风月缠绵的“一夜风情”,为自己的纪录片编辑一篇凡尘世俗的番外。

然而,世间万物、人生际遇,实非自己能够提前预知,更不是仰望一幕星空,抒发一腔情怀就能够掌控自如的。楚浩然也没有想到,就是那次的西藏之旅,让他真的亲身经历了男女初遇的悄然心动,更让他意外地见识了这片遥远土地的佛旨禅意,一时之间,他为自己的纪录片找到了主题,题名《藏地莲花》。

这一年,楚浩然25岁,正是青春朝华、激情涌动的年纪,对未来充满了期许,一如“自信人生两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眼睛里阳光朝霞、笑容中风和云轻、言行间洒脱飞扬,正是一生中最有质感的岁月,也是可以憧憬纯洁爱情的时光,宛若一支仰止自如的盛竹。

楚浩然踏上了行摄西藏的路。一路上,天高云淡、日明风清。目及之处,是蜿蜒起伏的崇山峻岭;脚落之下,是急流奔腾的弯峡曲河。山谷间,密林丛树,如七彩叠带;半坡上,村寨散落,如五色积木。还有那斑斓的风马旗,随风衣衣,扬曳着光影的安然;古朴的玛尼堆,经风过雨,叙述着年轮的过往,流露出藏人的淳厚心境。

只是,初秋的西藏高原已见风雪。影视美图中美轮美奂的皑皑雪山、如诗如画的云锁金顶,现实中已然没了风花雪月的浪漫和柔情,开始爆发出它最原始的野性和力量,展现出它敬畏自然与契合天意的本心。

此时此刻,对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的楚浩然来说,这趟摄录西藏的旅程,多少忘了最初的心境和感悟,只剩下穿行在冽风薄雪之中的艰难与不安,还有进退两难时的踌躇与恐慌。

临晚的时候,楚浩然在一个山谷间的村寨前停下了脚步。这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来户人家的村子,零乱地散在半坡的土台上;一条泥泞的土路坑坑洼洼的,积满了污浊的雪水,还有牲畜随意走动留下的足印;路两边是低矮的木屋,碎石垒砌的墙基已经裂开了很多缝隙,勉强支撑着快要倒塌的屋顶;枯枝扎起来围成的院子里,只在院角边的木棚下堆着几撂牦牛粪巴,显得破败苍凉。

“这里好像没有人啊!”

“这个村子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

楚浩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眉头紧皱地张望着四周,想着是否还有留守的人家可以收留他一夜。

此时,他已经筋疲力尽、饥寒交迫,脑子里条件反射似地冒出一池碧蓝波粼、雾气氤氲的温泉,池边放着一盘诱人的牛排和一杯血色的红酒。而他,正惬意地躺在泉水中,痴痴地凝视着不远处的一方石雕莲花。

雾漫中,水气袅袅,似仙境天界;朦胧间,莲花承露,如雨洗花菲。莲花边隐约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身姿婀娜,一袭白色的长裙束腰遮踝;颜容精致,一付凝脂的五官润如秋水。垂眸时,含羞滴珠;仰目时,情深意动;红唇启合中,淑静娴雅;纤指柔绕间,窈窕温和。

楚浩然心际跃动,急忙展眼望去,恰遇女子抬首对视,眉心间一点红印,宛若一朵繁叶莲花,绽放于黛睫之上,顿生倾城之美。更有那一抹笑靥皓齿,再演倾国之貌,让楚浩然瞬间失了心性,乱了情绪,仿佛醉酒后的迷离,忽遇美人在前,也不由地起了男人的欲动,凝固在瞬间的情色中。

待楚浩然醒过神再紧眼看去,雾萦气绕的后面,女人不见了,只剩下那朵石雕莲花,此时孤寂地落于泉池之边,静观一波清水,只期有人捧水浇濯,洗去凡尘浊物,换一季佛家供养。

楚浩然站在村寨的尽头,呆呆地望着村外。曲折的溪流已被一层银灰色的薄冰覆盖,只在岸边的隙缝处冒出涓涓细水,发出轻轻的潺潺声,给这个已经人去屋空的谷间村落带去一丝残喘的生机。

楚浩然害怕了。天色已晚,风雪中的夜幕下,深邃辽远的星空不见了踪影,只望见厚实积慢的云层;雄阔尽叠的山峦不见了雪峰,只看到轮廓浅显的墨染。

眼看更大的风雪随时都可能袭来,楚浩然显然没有了主意。继续向前走,肯定不是明智之举;就在这个荒废的村寨歇脚,很可能被困在这里。他有些后悔这个时候独自一人跑到西藏,虽说秋天是西藏最美的季节,但风雪也会伴随而来。

风雪中,楚浩然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达广的山谷间显得十分的狂野。他急忙转过身,看见村口出现了一匹飞起跃落的白马,一个穿着藏袍的骑马人手提缰绳,脚扣马镫,朝楚浩然疾驰过来,片刻间已经到了他的跟前,收绳驻马,绕着圈盯望着。

“你是谁?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马上就要下大雪了,你在这里很危险的!”

一叠质问声冲着楚浩然击面而来,声音虽然硬厉,却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楚浩然抬头望着马背上的女孩,一身棕色的毛皮藏袍,饰以五彩镶边,头戴银色毛绒皮帽,遮住了她的容貌,可以看见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带着一份大自然赋予的野性。

“我,我……”

楚浩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里却不再像刚才那般紧张失措。在这没有人烟的偏僻之地,眼看狂风暴雪将至,能够遇到当地人真是万幸,自己应该不至于被抛在荒郊野岭了。

“你,你什么你啊!还不赶紧上来!”

女孩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音泽清脆透澈,在风雪中犹如一束风铃摇曳,荡出一曲潺涓之音,让楚浩然不禁心头一动,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隐约模糊的面容,虽在云间雾中,却似曾见过和记起的。

楚浩然正呆呆地望着对方,女孩已经伸出手有力地挥了挥,示意他上马。他愣了一下,听话地抓住了女孩的手,一股掌热瞬间传到他的手心,又顺着臂膀沁入心间,顿时缓解了全身的饥寒,就好像跳入一池水雾漫绕的温泉,热体温肤,疲倦全无,渐渐进入憇息之中,耳边传来一阵爽朗飞扬的笑声,在山谷风雪中荡漾回转……

“一叶莲花泪露,两地心念,不见……”

“一花一心间,供养为谁?两情相悦,不言……”

楚浩然的耳边响起悠扬的梵音佛乐,如云中风起,平和回转,将他从昏沉倦乏中唤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年轻美丽的脸庞,虽无江南女子的胜雪肤色,却自生芳纯,颊腮间的点红更似满月脂胭,润泽露羞,正是少女情怀。再见其容貌,彩丝镶边的头帕里是盘圈的乌黑辫发;银饰玉珠的帕檐下是弯刀眉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惊喜的神采,带着喜极而滴的泪珠,宛若晨间雨露,清新冽水;鼻尖下,光润亮闪的双唇半启半合,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洋溢着女孩的俏皮灵动。

楚浩然一时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眼前的女孩,上身是墨蓝色的斜襟彩边藏服,下着五彩百褶裙;衣领间挂一长串红石珠链,腰际两侧悬吊银垂铃;繁花锦边的袖口手腕处戴着两只银质镶玉的银镯;两只手垂搭在小腹前,纤指曲柔,正不停地搓弄着衣角,衣角处绣着两朵盛开的白色莲花。

“你醒啦!”

一句欣喜的话语响起,仿若佛前的梵音轻乐,静远悠扬,让楚浩然瞬间记起了马背上的那个女孩,心间更是骤然跃动,想起他与女孩揽缰提鞭、骑风踏雪的那一刻,一如古时少年剑侠、神仙眷侣,游走天下、笑傲江湖。

“谢谢你!我……”

楚浩然吃力地动了动身子,想撑坐起来,但浑身无力,只得略显窘促地说道。

“你不是谢我,而是要谢……”女孩俏皮地说了半句便打停住了,朝楚浩然萌然一笑,如夏日的莲花,风华绽放,摄人心际、撩动情怀。

“谢……谢什么……”楚浩然一时没有听懂女孩的话,疑惑地问道。

“没,没什么……”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吱唔地掩饰道,转过脸望着门外,犹豫了片刻,起身出了屋。

楚浩然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心绪起伏,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典型的藏族住屋,雕木花梁,色彩丽艳,充满了浓郁的藏居风情;正对自己的墙上挂着一幅精美的唐卡,画风繁朴,意境旷远。再低头瞅瞅自己,正躺在靠墙的低铺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皮毛毯子,全身暖和和的。

“那我怎么躺在这里了?”楚浩然心里嘀咕着。

他记得自己跟着女孩在风雪里骑马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绕着谷底的山脚,趟过一条结着薄冰的小河,纷雪飞扬中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错落有致的村寨,高高的碉房直立在村前的田坡上,灰色的屋顶晒台已经铺上了一层白雪,分外耀眼,显露出秋日雪色的藏地风光。

“我好像是昏倒了……”楚浩然想起来了。

当时他和女孩走到村头停了下来,女孩先下马跳到雪地上,半仰起头瞅着自己,被雪花遮住的脸庞掩在皮帽里,仿佛开成了一团雪绒花,花蕊里藏着女孩的容貌。他也是全身落白,加上饥寒交迫,感觉头重气短,随时都可能晕倒。他挺了挺僵硬的身子,扶着马背,两脚刚刚落地,膝盖猛地打软,眼前一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浩然还在努力回想着曾经发生的事,房门被推开了,女孩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盛汤的银色小碗,走到床边坐下来,微笑地望着他,目光里带着女孩特有的温柔和关切。

“谢谢……谢谢……”楚浩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美丽的藏族女孩。

女孩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藏装,发辫也披了下来,饰着天蓝色的串珠,颈脖上挂着黑白相间的天珠项链。整个人应该是精心打扮过的,看上去没了刚才的俏动活泼,多了份静娴淑雅,宛若骨朵,清新庄和;依旧美丽的容颜,双眸顾盼、颊绯靥红,眉心间一点红印,似莲花正开,恰是那一时刻的初见。

“喝点热茶吧!”

一句温和细柔的声音传入楚浩然的耳朵里,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瞬间牵动内心深处那许久未见阳光的情愫,仿佛屋外已不再是初秋的风雪,而是春日的和风,沁人心扉。

“谢谢你!”楚浩然起身坐起,双手接过了小碗。

“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女孩的话说了一半停住了,抿了抿红润的双唇,把脸转向了门口,眼睛里流露出隐隐的忧伤。

“你怎么了?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楚浩然瞧出了对方情绪上的变化,还有话里的踌躇,连忙歉意地说道。

“没……没……什么……”女孩朝楚浩然微微笑了笑,目光里透出一份已加掩饰的平静,站起来转身出了屋。

“她怎么了?刚才还俏皮可爱的模样,转眼又好像有心事似的。”

楚浩然心里琢磨着,低头慢慢地喝着小碗里的奶茶。浓郁清香的青稞奶茶,从舌尖滑进喉间,在身体里流淌,泛起阵阵暖意,也将他的思绪带入了自我遐想的境地。

透过床边的木窗,可以看到屋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对面的屋顶平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仿佛一床洁白的床被,温暖着被窝里的人。越过屋顶向远处眺望,村外的山峦也是一片白色,间或在半腰间点缀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灰度,那是另外几个相邻的村寨。初秋的藏地,好似进入了大雪纷飞的浓冬季节,开始了她一年里另一个佛意可见的时刻,一如仓央嘉措在《问佛》里所写,“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在我不经意的夜晚?”

楚浩然听到屋外传来女孩的声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心中不禁有些纳闷。他稍作犹豫,略有吃力地爬起来,慢步走到窗前,伸手抹去玻璃上的雾气,向楼下望去,一时呆住了。

院子里大雪铺地,中间走出两条弯曲的脚印,通向篱笆栅门;杂木碎石垒砌的院墙上,积雪已有小半尺厚,像发酵好的白面大条,皓色映泽;院子的角落里搭着两个简易的木棚,里面圈着几只羊子,正卷缩在一起相互取暖;院子中间搁着一个黑乎乎的大火盆,半盆已经烧尽的木头上盖着一层薄雪,灰白分明;火盆的旁边支着一张长长的木条椅,上面铺着几个大红色的坐垫,两个女孩正坐在那里说话。

再看她们,一个穿着墨蓝色的藏服,一个穿着白色的藏装,正是刚才在屋里看到的女孩。两个人正低头相互说着什么,楚浩然隐约听见她们说到“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来这里做……”,又看见她俩手握着手,相互轻轻地拍打着。

“刚才在屋里的是两个女孩啊!长得这么像,难道是双胞胎?”

“那我最先遇到的又是谁呢?”

楚浩然转身瞅着屋里的陈设,脑子里开始飞速地思忖起来,好奇心也猛地跳了出来,英俊帅气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还带着那么点小窃喜。

央金顿珠和央金丹珠是双胞胎姐妹俩。顿珠是阿姐,性格温静平和;丹珠是阿妹,性格外向洒脱。姐妹俩从小得山川之气,汲河溪之源,十七八岁时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如出水双莲,在藏地东部山区的十里八乡,有“嘉绒白玛”之美誉。

姐妹俩十来岁时就被阿爸送到山外读书,阿姐顿珠后来考上了民族大学,已经毕业回到家乡,在当地的文化艺术中心从事藏族文化保护;阿妹还在上大学,今年大四了,照她自己的想法,还要飞得更远、飞得更高。这次趁实习回来,就是想和家人商量今后的打算,结果一向开明的阿爸却明确地提出了反对意见,连阿姐也站在了阿爸的那边,不再像以前一样支持她的选择。

心烦意乱的丹珠无法理解阿爸的想法。在她看来,阿爸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里人,但年轻时也曾离开家乡,走出大山,知道除了高山湖泊、雪峰茂林、草甸牛羊之外,外面的世界还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远比家乡的偏远贫瘠来得精彩。更何况,阿爸当年积极支持她出去上大学,还鼓励她多走走,多看看,为什么现在突然又反对她离开了呢?

丹珠不理解,顿珠却能体谅到阿爸的心思。大学几年的人生经历,让她和阿爸的想法产生了共鸣,最终回到家乡,选择了天高云淡、月皓星海的藏地风情和淡泊平和、宁静致远的生活方式。

她清楚地记得阿爸曾经跟她提过他年轻时的岁月,正是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拓展了他的眼界,也改变了他的认识,更让他最终明白了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自己究竟适合什么样的生活。

二十多年前,一个年轻的藏族少年,不顾父母的反对,独自一人踏上了闯荡江湖的路程。当他走出大山,迈进千里之外的都市时,他被眼前的繁华喧闹深深地吸引了,暗下决心不再回到那个闭塞清苦的家乡,自此潇洒行走在这多彩的世界里。

然而,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每天打工的艰辛和奔波,换来的只是勉强糊口的微薄工资;偶尔和家乡来的伙伴在路边的大排档吃着廉价的酒肉,望着路尽头的那座高档大酒店,灯火通明、霓虹闪烁,不时有西装革履、打扮时尚的男女进进出出,这个藏族少年突然发现自己没了最初的激情和快乐,甚至产生了自卑。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这座繁华似锦的都市已经变得和几年前刚来时同样的陌生,身在其间,还有了一份不知所措的恐惧。而在梦里,家乡的山川溪流、村寨炊烟又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还能看到阿爸阿妈期盼的目光,听到他们呼唤的声音。

少年做出了决定,收拾起简单的行囊,最后环视一圈眼前的都市街头,毫无眷念地踏上了回家的归途。一路上,从高楼历历的城市,到山青水秀的田园,再到雪峰展颜的大山,他的心绪变得轻快了、宽广了;看到路边熟悉的玛尼堆和五彩经幡,他终于释然了、顿悟了——他属于这里,他属于大山,他属于藏地。

顿珠原本就是一个情性温和的女孩。和外面的世界相比,她更喜欢家乡的山山水水,内心追寻那种仰看蓝天白云、眺望雪山草甸的平静淡泊的生活。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曾在那样的世界里驻留,迷恋过都市的多彩亮丽和时尚热情,但很快她就发现,都市的生活虽然精彩,但有时却过于物质世俗,远没有家乡人过日子的朴素无华;都市的人们虽然进取,但有时却过于精明计较,远没有家乡村里人的忠实敦厚。

虽然她也曾努力去适应都市的生活,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因为在她看来,只有家乡的山水才能给自己带来平和,只有家乡的空气才能给自己带来温度。而在她体会到这些感悟之后,也为自己的将来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传承藏地的古老文化,让更多的人知道和了解自己的民族。

丹珠性情外向、个性率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在她的认知里,家乡虽然风景秀丽,但人们的生活还不富足;山外的人虽然叹赞家乡的独特文化,但更多的只是出于他们的新鲜和猎奇,来去匆匆。她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改变自己的未来;她要走出大山,去闯荡更大的天地,一个比珠穆朗玛峰更高,比色林措湖更大的天地;一个属于自己,属于一个藏族女孩的广阔天地。

那天她和阿爸阿姐争执了一番,气急之下,一个人骑着马跑到山里溜达,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一个已被村里人废弃的村寨。此时,风雪已起,她正准备回去,却看见村口站着一个人,显然又是一个到她家乡瞎逛的山外人,不免有些藐视,本不想搭理,但瞅对方的样子应该是独自一人,她的善良还是战胜了她的任性,追上去并把对方带回了家。

当丹珠第一眼认真打量着楚浩然时,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这是一个帅气的男孩,虽然闭着眼睛,脸色疲倦,但依然无法挡住他的俊朗,乌黑的寸发、长弯的眉睫,高翘的鼻梁、宽厚的嘴唇,就像影视剧里的男主角,充满了阳光男孩的魅力;又仿佛梦里一直期待的“驹觉”,让她的心底泛起阵阵涟漪,触发了一直未启的情愫。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学校里追她的男生不少,但从来没有心动过,结果这个在风雪中初遇的男孩却让她开始期待起一份浪漫的恋爱来。

楚浩然躺回到床上,脑子里全是两个女孩的身影,心里甚至想着她俩一起出现,让他再睹这对姐妹花的美丽。潜意识里,他隐约觉得最先在屋里的女孩是妹妹,是她带他到这里的,而那个眉心印莲的女孩是姐姐。想到这,楚浩然对自己的藏地之行更加充满了期待,甚至有了些情热的幻想。

楚浩然还在胡思乱想,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门随即被轻轻地推开了,穿着墨蓝色藏装的女孩走进来,径直坐在了床边,嫣然含笑地望着他,绯红的脸颊带着少女的羞涩,却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楚浩然首先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楚浩然不敢直视眼前的女孩,目光躲避,犹豫了片刻,才轻声地问道。

“央金丹珠。你呢?”丹珠瞧出了男孩的局促,心里倒是挺开心,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又俏皮地盯着他。

“楚,楚浩然……”楚浩然被女孩瞅得更加紧张了,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经意间停在对方一直握着的双手上,顿时呆住了。

“你,你是谁?”楚浩然突然大声地叫起来,目光里带着惊讶,仿佛看到了什么触击他神经的东西,一时失去了理智。

“你,你,你怎么了?我是丹珠。”丹珠显然被楚浩然的神情和声音吓着了,哆嗦着说道。

“这个戒指是从哪里来的?你快说!”楚浩然伸手抓住丹珠的右手,指着食指上戴着的一枚红色的水晶戒指,急急地问道,眼睛里却不再是惊讶,而是惊喜。

“这,这是我,我阿姐的……”丹珠一时没有明白楚浩然的意思,本能地答道,又疑惑地望着他,心里泛起了嘀咕。

“你姐姐?你姐姐是谁?她怎么会有这个戒指的?”楚浩然的脑海里自然地跳出另外一个女孩的身影,那个眉心印莲的女孩,心头不禁想起了三年前那个记忆犹新的期冀。

三年前,楚浩然回校参加大学的百年校庆。校庆活动中,有一个寄语青春的活动,就是由已经毕业的同学准备一份礼物,由学校随机赠送给在校的学生,作为青春传承的存续。这是学校百年来的传统,一直被学校全体师生执着地坚守至今。

当时,楚浩然精心挑选了一枚红色的水晶戒指。至于为什么会选这个,他自己也没有想清楚,就是内心里总有一份莫名的期许和梦幻般的冲动在告诉他,这枚红色的水晶戒指是为一个远方的女孩准备的,而那个女孩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总有一天会再见到这枚戒指,还有那个收到礼物的女孩。

现在,红色的水晶戒指真地出现了,在这个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在这个莲花供养的藏地;而那个女孩真地出现了,虽然不是眼前的这个女孩,而是她的姐姐,那个眉心印莲的藏族女孩。

这不是天命,又是什么呢?

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

“你姐姐呢?你姐姐的这个戒指是从哪里来的?”楚浩然从回忆中醒过来,欣喜又急切地问道。

“我阿姐,阿姐,在外面做饭……”丹珠看到楚浩然此时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略感害怕地答道,又害羞地抽回被他抓住的手,泪水不作主地涌出了眼眶,惊慌慌地望着眼前的男孩。

“你,你知道,这个戒指是你姐姐从哪里来的吗?”楚浩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稳了稳心神,轻声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阿姐没和我说过,你一会儿问我阿姐吧!”丹珠见楚浩然换了语气,帅气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心里也放松下来,轻快地说道。

“噢!谢谢你,丹珠。”楚浩然朝丹珠微微一笑,礼貌地说道。

他也想到这事不能急,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和这对藏地姐妹产生了交集,那他们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央金顿珠听到妹妹提起戒指的事,不禁痴住了。她紧紧地盯着手上的这枚红色的水晶戒指,凝视了片刻,拉开床边的书桌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本红色的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拿起夹在中间的一张小卡片,呆呆地望着它,思绪起伏,想起了三年前发生的一幕。

三年前的春天,正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季节。央金顿珠来到这座繁华的沿海都市已经半年了。她是作为民族大学的优秀学生,被选送到当地一所著名学府作交流生的。当时正逢学校搞百年校庆,有一个传统,就是由老校友给学校的在校生送一份礼物,礼物是随机的。顿珠也收到了一份礼物,还有一张小卡片。

这是一枚红色的水晶戒指。顿珠还有些奇怪,这个校友怎么会挑选这样的礼物,打开卡片一看,不由地会心一笑,似乎明白了这个校友的深意,一时倒想象起他的模样来,猛地感觉心间一热,仿佛一个离家许久的人回到家乡,饮下一杯热腾腾的青稞奶茶,顿时舒口悦心,身体和情感都有了归宿。

“一叶莲花,冰清玉洁;一世情缘,在水那边;远方虽远,亦在梦怀;他日有缘,定会遇见。以此为信,不负情华。”

顿珠久久地凝视着戒指和卡片,脑海里满是隔壁男孩的模样,和她梦里见到的一样。

“这个叫楚浩然的男孩,真的是这个戒指的主人吗?”

“我的神灵,真地听到了我的呼唤和愿望了吗?”

“那我该如何面对他,又该如何面对我自己呢?”

一时间,顿珠想了很多,心绪也从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成了忧伤,泪水从眼角流出,顺着美丽的脸庞,滴在戒指上,润洗着水晶的光泽,又落在手中的卡片上,渗出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顿珠最终做出了抉择。她知道,这个抉择和自己三年来的期盼相比,很痛;和今日的初遇相比,更疼,但却是她认为做出的最正确的抉择。既然注定此生无法相守,那就从一开始就不要相识,彼此给对方留下一个心念,走过各自的春夏秋冬,生死两茫。

当楚浩然从丹珠的口中听完顿珠留给自己的话,完全惊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藏族女孩将他原本只是一纸心际遐想的愿言,变成了此生最真切的情愫;他没有想到,顿珠终于等到了带给她一怀情思的男孩,却还是选择了离开;他没有想到,顿珠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但她的无私和善良,让她决然地做出了无我的取舍。

“阿姐说,让我留着这枚戒指……”丹珠哭着说道,纯美的脸庞如雨后的莲花,泪珠如露。

“她还说什么了……”楚浩然还没有从愧疚和自责中醒来,但似乎从丹珠的话里感应到了顿珠内心的期愿,伤感地问道。

“阿姐说,希望这枚戒指可以护佑我去追寻外面的精彩,更能带来一生的幸福……”丹珠仰起头,目光深切地望着楚浩然,点点泪珠中含着对未来和幸福的期望。

“丹珠,我可以带你去外面的世界追寻你的梦想……”

“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更相信,你姐姐一定会在那莲花盛开的地方等着我……”

楚浩然抬起手轻轻地抹去丹珠眼角的泪水,疼爱地望着这个清纯可爱的藏族女孩,内心由然升起一份哥哥般的呵护。

雪已经停了,碧蓝的天空,阳光明媚。村寨里依旧是银装素裹,白雪覆地、雪花挂树;不远处,群山叠雪、晨曦映峰,如庙宇金顶,威严辉煌。

村外的小路上,一个修长的背影在慢慢地前行,身后留下两行深嵌的脚印;村头的小院子里,一个穿着墨蓝色藏装的女孩,目送着远去的男孩,许久没有动,隽美的脸庞,双眸清澈,如山里的一片湖泊;红润的双唇微微启抿,露出欣然的微笑。

画外音:两年后,楚浩然的自媒体微记录片——《藏地莲花》在网络上发布,引起网民追捧。随后,他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将一枚白色的莲花戒指放在了顿珠的墓前。丹珠也回到了家乡,如她在姐姐墓前所说的,外面的世界真得很精彩,在那里,她完成了梦想,也找到了爱情。但梦里,最美的还是藏域的这片天高云淡、宁静悠长的土地。(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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