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幽暗的密林深处，结识了一只“神鹿”。
我不知道祂究竟是什么动物，可能真的是“鹿”，也可能是别的，我们谁也不知道。
祂有着修长的四肢、莹白的犄角，绮丽的皮毛以及漆黑的眼睛。皮毛鲜艳多彩，素色为底，上有靛蓝、晓灰、雪青、岩棕、藤*、赭石、苍绿、湘妃八种色彩，绚烂光华、令人心折。传言，神鹿赐福，既寿永昌。传言，祂诞生之时百花凋零、灾疫横生，天地间呈现出种种极恶之相。祂是善与美的君子，也是血与火的良将。
人们都说我愚蠢呆滞、贪婪痴傻，但其实上我根本没有传闻中那么愚蠢，只不过是木的厉害，只不过是善良的过头。如果我真的拥有智慧，就绝对不会答应祂的哀求;如果我真的有智慧，我在遇见祂之时就应立即自杀，用自己微薄的鲜血去祭郷那些可怜的*灵。
作为一个愚蠢的人，一个一无所有的捕蛇者，我见到祂的第一面似乎一定是“眼冒金光、贪欲盈面”，不好意思，当时我的第一反应真的只是踟蹰不前、傻傻呆掉。几个月后，面对惨绝人寰的屠杀景象和咬断头颅的尖牙利齿，我一定将会回想起我与祂在菩提树下、妙莲池边相遇的那个遥远下午。
一日午后我浸在幽暗密林的妙莲池中清涤风尘，祂在池边停下脚步，温和有礼地问我叫什么名字。祂引领着我穿过层层野蕨和荆棘，我们一起盘坐在繁茂的菩提树下。我深深地沉迷祂的美貌，深深地沉醉祂的怀抱。伟大的忉利天神呵，我将收下你赠与我的无价珍宝，我妄想着把神迹拢在身上。
榕树、樟树、水松树，桉树、杉树、菩提树。不出三五日，祂已带着我赏过藤花似星，细雨如粉，鹧鸪娇啼，乌牛鸣月。我的脸静静地埋在祂柔软舒滑的毛发中，祂的舌轻轻地舔舐着我的脖颈。
“你在做什么？”
“我饿了。”祂撒着娇，像个孩子般的说。
夕光微洒，祂的犄角是血玉色的，似乎是上好的玛瑙与红晶。几日共处，我仍不知道祂在密林中吃什么东西，猜想着不外乎是山果、豆秸和草茎。
我踮脚摘下一颗苹果，邀请祂用餐。
祂张口叼过，漫不经心地咬，尖牙泛着寒光。
末了，祂垂头浅笑，然后用沾着苹果汁的牙齿若有似无地啃啮着我的颈项。
“好吃吗？”
“好吃，不过我更喜欢吃这个。”祂的唇透着鲜红的光，祂的齿已经浅浅地扎入我的血浆。
“唔，好香。”
我战栗起来，又惊讶又惊慌，我的珍宝似乎有着特殊的癖好。自那天过后，祂日日着迷似的盯着我的身体，漆黑的眼睛里满满是火红的光。
“你既欢喜与我在一处，便用永永远远地留下吧。你的躯体化作我的血液，你的灵*融合进我的心房。”
我怕极了，脑袋发晕，面白发青，踉踉跄跄地跑过妙莲池、跑过菩提树，一刻也不停地奔忙。向北方、向北方，再快一点吧，我的珍宝要杀了我，把我的埋进自己的胃囊。
“我的友，你不要跑，饿急的我会把整个王国吃掉。”
我拨开密林，跌回王都。王都是我卖蛇养家的地方，也是我坚不可摧的屏障。祂在说谎，祂不敢来，我知道，我一定知道，人们都会欢喜祂的皮毛，都会幻想着把炫彩的皮相披在身上。最初我也想，可谁知，谁又是*雀，谁又是螳螂？
但当初的我还是太过单纯与善良，还打算平淡安稳地捉我的蛇、睡我的大头觉，密林种种只当是大梦一场。若是今天，我定会狠辣地削掉祂的犄角，砍掉祂的头、挖出祂的内脏、撕烂祂的皮毛。然后把祂的肢体塞进菩提树的树洞里，一把山火完完全全地烧掉。当然，我也会将我的蛇也随着祂一起烧掉，只当补偿祂的血腥口粮。
王后做了个美梦，她梦见了自己拥有了一件八彩氅衣，被剥掉毛皮的鹿也不知道跑，垂着黑晶晶的眼温婉的笑，雪白的犄角闪闪发亮。鹿说：我美不美，你想不想要，到南边的密林吧，我愿意做你欲望的解药。于是她顺理成章地娇娇“病倒”，噙着泪向她的丈夫絮絮叨叨。这是忉利天神的旨意，更是你得天倚重的符号，好不好嘛，我的王上？
王上大喜，亲自点了三百精锐浩浩荡荡的前往。好热闹的百姓也一路乌乌泱泱地跟，乌乌泱泱地叫。神鹿赐福，既寿永昌！
我大吼，我大叫，什么神鹿赐福，什么既寿永昌！那妖孽明明是要和你们的血、舔你们的脑浆！被愚民们三推两搡地掼到在地上，我不再说话，爬起默默跟上。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跟上，是不是真的贱得发慌？不论怎样，我扪心自问，还是想要见一见我曾经的珍宝。
暖风拂过密林的树梢，弯弯的月充当索命的镰刀。王上的队伍轰然作响，神鹿的脚步静悄悄。队伍探寻到菩提树下歇憩的鹿影，他们挤眉弄眼，憋着贪婪地笑，把祂层层围绕，竖起利剑与戈矛。
啊哈，神鹿赐福，既寿永昌！
王上拈弓搭箭，精明的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感谢你的赠与，我亲爱的镇国之宝。
“感谢你的赠与，我亲爱的王上。”神鹿抬眼微微笑，尖利的齿散着寒芒。祂狂风般的掠起，莹白的犄角透着晕晕的亮，优雅地沿着圈儿挨个的吸、挨个的咬，像巨蛇一样，像巨蛇一样，利剑戈矛不过是搔痒，不过是搔痒。
精锐们战栗地哭，战栗地嚎，一时三刻就成了鹿的晚餐小料。噢，对了，王上也是一样，王上也是一样，不过是比旁人多受了几分礼貌。当然，看热闹的百姓也被吸干嚼碎，都来鹿的肠胃里热闹热闹。神鹿的皮毛泛着红光，泛着红光。
神鹿赐福，既寿……永昌。
至于我，我被祂用藤条一圈一圈地捆绑，捆绑着吊在葱茏的菩提树上。整个冬天我都被吊在这里，我是我血腥珍宝的储备粮。我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灵*飘往悲悯的忉利天，等待着我融入祂的心房。
春天了，祂解下藤条，莲池水涮澡，慵懒地准备享用美味佳肴。我目光空洞，四肢伸展，没有哭，也没有笑，也没有尖叫。祂看着我，我的影子在祂的瞳孔中映得很好，很好。我的珍宝，我的珍宝，你可以夺走我的躯体，但我的灵*和我的故事，你永远也夺不掉。我不会死去，我会永远发光。
莲水泱泱，神鹿汤汤。云蒸霞蔚，美貌无双。神鹿九色，靛蓝、晓灰、雪青、岩棕与藤*，赭石、苍绿、湘妃与殷红调，红在烧，红在烧。
文│鹿狸
编│棹夜清
图源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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