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癜风前期症状 http://news.39.net/bjzkhbzy/171103/5813045.html她想,这世事真是荒唐。她想,他怎的不等她?她想起她同他一起去放河灯那个月夜,他弯腰将河灯推入水中,然后直起腰来,一回头,便看到了在树下静静注视着他的她
楔子
专司文书往来的毕方走进凌霄殿的时候,众仙们正刚刚商议完水患的问题,一番激昂的辩论赛之后,众仙们觉得颇有些疲惫,于是在天帝的恩准下,让仙侍摆了桌椅,一干神仙陪着天帝喝茶的喝茶,养神的养神,预备着一会儿再就下一个问题再战一番。毕方来得赶巧,进来之后,不必等候众仙说完,天帝便直接抬手招呼:“有何文书?”
其实一般文书早已不必由毕方亲自呈上,毕方亲身上殿,必定是紧急的要函。
听天帝开口,毕方上前一步,慢慢开口道:“方才有无方界文书传来……”
此言一出,喝茶的不喝了,养神的不养了,凌霄殿上众仙皆是眼前一亮,转了目光看向毕方手中那一大卷文书。
世人皆知有神魔人三界,然而却不知,这世上实际有无方这第四界。当年父神□□,无方便是第一个作品,然而技术不成熟,便被父神舍弃,原本以为这片土地无法继续繁衍生命,却不想,无方上,竟就诞生了无方神族,以一种坚韧的精神,将无方改造成不输于其他三界的富饶之境。
然而多年前,无方神族却关闭了无方与其他三界的通道,从此与三界隔绝,独占一方。无方族不出来,其他界也找不到进去的路,于是无方界便成为了四界中最神秘的一界,万年前,有一星君误入无方后归来,写了畅销三界的《无方游记》,更是将无方的神秘感推到了顶峰。
《无方游记》中说,无方界以女子为尊,但不过是稍微高贵,男子亦可凭借努力获得相同地位。
这对于以男子为尊的三界来说,是一件新鲜事,而且这件事是在无方界,就更新鲜了。
如今新鲜的无方界传来文书,水患不重要了,魔界人界的动向也无所谓了,所有仙人早已忘记了昨夜准备的奏章,都死死盯紧了毕方手中的文书,等待着他宣读。
毕方熟练的拿着文书一抖,近两丈的文书便铺展开来,铺过另一只手,直直垂落到了地上。他读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打住,将手中文书一收复又做了“双手呈上”的姿势,淡然问道:“陛下意下如何?”
天帝不说话。
众仙也不说话。
毕竟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仙人,饶是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语,无论心中情绪再如何激动昂扬,面上却都一派淡定。
这是一封极好的文书,句句华美,堪称文书之典范,整体文章翻译过来便是:
天界天帝你好,我们是无方神族。近年来,在我无方神君君子韶的统治下,无方界界泰民安,生活富足。吃饱了,就爱瞎操心,于是全届人民便关心起光棍了近六万年君子韶的婚事来。奈何他们神君如此英明神武,在无方界实在难觅佳婿,听闻天界东极青华大帝生得貌美如花,特备下神后之位,以重礼相聘,还望批准。
神后神后神后……
在听完这封文书后,包括天帝在内,所有人脑中都只剩下了这个词在盘旋。
玉帝伸出手去,想端杯茶压压惊,可等他端起茶来,他才发现他的手竟然是抖的。
他不由得感叹一声。
一方面,他觉得这君子韶真是个莽妇,她也不去打听打听青华帝君在战场上的威名,如此贸然求娶,也不知青华帝君会不会提着剑去无方界拼命。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君子韶是个人才,天界如今如此平淡,她这一闹,估计又要热闹一阵子,他自己也就有乐子一阵子。
“回去告诉无方使者”,斟酌了一会儿,天帝慎重回答:“婚嫁之事,全凭自愿,我尊重双方的意见。”
说着,天帝突然想起了什么来:“无方神使呢?”
提他们神君求婚这样大的事儿,总不至于一个使者都不派啊?
“回避下,”毕方说得正直:“神使说,无方界通往三界的路不小心被他们神君用石头堵了,现在正在清理。”
天帝:“……”
众仙:“……”
毕方站得端正:“无方神族,听说一直是这样不靠谱的。”
青华初次见君子韶,是陪着天帝去雪思崖迎接无方界的神使。他本是不打算去的,奈何天帝再三相邀,最重要的是天帝同他说,他不去,保不准那些荒唐的神仙会对他用来冥想的雪思崖做出什么惨无人道的举动。他思虑到如今仙界日下的风气,最终还是决定和天帝一起去迎接无界神使。
彼时正是黎明时分,众仙站满了整个雪思崖,青华同天帝及其他几位帝君摆放了小桌坐在前方,泰然等待着结界开启。毕方毕恭毕敬站在一边,细致地向天帝描述着无方的趣事。
“你说,这结界的另外一边,是在无方界的海上?”天帝抿了口茶,颇为感叹:“那他们岂不是要乘船而来?”
“自……”毕方一句“自然是”还没开口,悬崖边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光圈,间杂着海浪奔涌的声音,让众仙们都各自断了各自的谈话,愣愣看着那光圈,片刻后,一艘华美巨大的帆船同海水一起从那光圈中飞迸而出,夹杂着一个女子“啊啊啊啊啊……”的惊叫声,以一个优美的弧度,飞向了悬崖外,接着就笔直的坠落了下去。
这个过程速度极快,快到众仙都没能看到船上的人,周边便已经安静了下去,只留一地犹自带着咸腥味的海水,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众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片刻后,便看到大船从悬崖处漂浮着升了上来,一个女子站立在船头之处,身着金色华衣,头顶坠珠玉冠,带着樱色的薄唇微微勾起,在黎明阳光的照耀下,明明不过清秀而已的眉目,却是带了令人移不开眼眸的光芒。
船在她的操控下慢慢落到了悬崖之上,女子独自一人从船上跳了下来,直直走向了一旁的青华,然后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上前一把握住了青华那白皙修长的手,一面猥琐地摸着,一面极其激动道:“哎呀,看您生得如此妖媚可爱貌美如花,一定就是我那未过门的神后青华了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无方界的神君君子韶,今天你别看我是一个人来的看上去很穷,但其实我很有钱,跟了我,你吃香的喝辣的……”
“啪!”,话还没说完,君子韶便感觉脸上一疼,随后就愣了。她顶着一脸呆愣的表情抬头,看见了面前容貌清俊秀美的男子。男子身着云锦白衣,外笼金线龙卷云纱,额点绛红神印,面色平静,却带了股超然出凡的气质,恍如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自带一股寒意。
他将抽回的手笼在袖中,沉静地看着她,端庄威严的模样,仿佛方才出手给了她一耳光的人不是他。
“额……神君,你无碍吧?”一旁站着看热闹的天帝看着完全呆愣的君子韶,不由得有些担心的询问了一句。君子韶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眯起了眼睛,大手一挥道:“没事儿!给自己神后打打应该的,我一界神君怎么会和神后计较这么多?我倒怕打疼了他嫩白的小手……”
话还没说完,君子韶就觉得一股巨风迎面而来,片刻后,众人便看见君子韶从原地消失了去。
天帝大惊:“青华帝君,您把神君弄到哪里去了?!!”
青华微微抬手,指向了悬崖的方向,漠然道:“下面。”
说罢,他看了看太阳,一声招呼不打,转身便离开了现场。他离开后不久,天帝便看见又爬了上来的君子韶。
“神君……”天帝颇为担忧:“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的神后……”君子韶认真想了一下:“劲儿挺大的啊。”
天帝:“……”。
君子韶是一个人来的,自来熟的君子韶当天就摸清楚了天界的情况,随即便在青华的太和宫外扎了个小帐篷。这一举动持续不过三天,她便被请进了凌霄殿。隔日,她的小帐篷便消失了。当所有人揣测着她的去向时,不过一个月,她又出现在了天界。
那日正是地府判官上天庭来青华帝君处述职的时日,青华司万类,实际掌管的却是十殿阎罗,判官是地府真正管事儿的官,是故每月到天庭在青华处述职一次。
当天,青华如往日一样懒洋洋躺在后花园的躺椅里,将一本古书盖在自己脸上睡午觉,让人将判官领进来。
天帝前几日和他已说过判官换人的事,他一向不关心这些,天帝换谁来当判官,对他来说,并无太大的分别。
新来的判官很懂事,进入院中后,便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青华才睡醒过来,将目光移到来人身上。
来人穿着判官墨黑色的官服,拿着文书的手背在身后,正扭着头看着旁边开得正好的牡丹花。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她转过头来,将看牡丹花的视线移到他身上,对他粲然一笑。
那一笑恍如乌云驱散,云破天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瑰丽。
女子抬起手来,对他微微弯腰行礼,随即将手中的文书摊上前来,朗声道:“小仙是新判官,君子韶。”
青华不说话了,他直接从她手中拿过文书,张口便问:“这一月逃走厉*数是多少?”
“呃……”君子韶微一迟疑,结果便是这刻,青华就把文书放到了一边,淡道:“玩忽职守,二十大板。”
最近大家听说,一向不大理会世事的青华帝君似乎开始热心关心*事,据说地府的判官来述职的频率从一月一次变成了一月三次,但是每一次来,都少不了吃板子。大家本来颇为可怜这位天天吃板子的判官,但等到真正见到这位判官时,所有的怜悯又烟消云散了。
虽然是吃了板子,君子韶却依然觉得很开心。她对前来围观的小仙说,她认为,她这板子其实是吃得很划算的,神后在被追求的过程中总会出现一种矛盾心态,她被打得越狠,证明她越有希望。比如说,原来的时候,她只摸摸青华小手,一般被打二十大板;而现在她能升级为偶尔拍拍青华的屁股,便升级成了五十大板;若什么时候她能一天被青华打两百大板,她也就功德圆满了。
抱着这样的理念,这位判官每次都是春风得意地来,再捂着屁股春风得意地走。这一走便走了几十年,这番情谊,不仅感动了君子韶自己,也感动了天上众仙,只有太和宫中端坐那位,依旧该揍就揍、该打就打,绝不留半点情面。
这一次君子韶照旧来天庭述职,她在一旁恭敬地说着,青华坐在上方沉默地听着。说起来,君子韶追求青华追求得荒唐,但在自己本职之事上,却是从来不耽搁。说完之后,由于君子韶难得地没有毛手毛脚,青华见她面有疲色,便大发慈悲一番,点了旁边的座位,让君子韶坐下。
君子韶坐到青华旁边,便不再发一言。青华的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之上,与君子韶相隔不过三寸,但君子韶却都破天荒地没有摸上一摸。
先前君子韶守礼,已经让青华的仙侍大跌眼镜,此刻君子韶还守礼,饶是一向淡定沉稳的青华都颇感奇特,不由得问了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啊?”一直发着呆的君子韶猛然回过神来,惊讶地看向在一旁淡然坐着的青华:“你问我?!!”
青华点了点头,又附加了句:“不然还有谁?”
“神后果然善解人意!”君子韶双手握住了青华手,满脸激动道:“我其实正有些事想要请教神后,神后就自己明了了!”
“何事?”青华静静看着她正握着他的手,面色一派平淡。君子韶立刻蹭上前去,讨好道:“神后帮我替一个人改改天命呗。就一个凡人,很简单的。”
青华不说话,他静静看着她,女子墨色的眸子,慵懒的姿态,明明是不一样的容颜,不一样的神态,却仍是会让他想起万年前那个人。
正是因为怀念,所以才容得她放肆。
然而正是因为容忍着她的放肆,所以他才会没有直接将她贬职,而是告诉她:“天道自有轮回,你身为判官,不可干预天命轮回。”
他说的一派坦然,女子却微微愣了愣,片刻后,她握着他的手问:“若那人,是你至交好友呢?”
青华沉默下来,眼中浮现出零碎的、不能辨别到底是怎样的情绪的眼神来。许久之后,他方才慢慢开口:“所谓天道,即是不能更改之命数。你可明白?”
听了这话,君子韶勾起嘴角来,面上露出讥讽的笑意。
“帝君,”这是她头一次如此唤他:“你可知,无方界从无天道。帝君若是放在无方界中,正是在懦弱不过的男子!”
听她的话,青华却是静静凝视着她的眼,面上一片沉静,目光沉寂如死。
接着上句话,他却是道:“虽不能更改,但却可去人间见一面,看看可否能有转机。”
似乎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言语,君子韶眼中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来,不过片刻,便转换为了一派欣喜之象,站起身来,弯腰做出“请”的姿势道:“劳烦神后走一遭罢。”
两人腾云驾雾,换装之后来到了人间。
人间正是中元节时,家家户户流窜于街上,又到河边去放河灯。两人都化了男装和普通的容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溜达。
“我们无方界也是有中元节的,”君子韶突然开口,眼中露出怀念的神色:“早年无方界资源贫乏,生活艰苦,一些强悍的部族便会袭击弱小的部族获得食物,界内动荡不安,哪怕贵为神族,却活得比人还要悲惨。”
“我那时还是天德神君手下一名小将,跟随天德神君南征北讨。神君重德,素有威名,后来我升职后便侍奉于他,他常与我说,他的愿望,不过统一无方,改变这所谓的天命。可后来,神君刚统一无方不久,便仙逝了。”
“帝君可知那是何感觉?!”君子韶神色一凛,面上带了几分寒意:“苦心经营,苦心谋划,然后却终究抵不过天命。所有梦想与热血,都因所谓天命付诸东水。神君死时,我还在身侧,神君最后和我说的话是,我不甘心。”
“帝君,”说到此处,二人已经走到一栋府邸面前,这是一间御赐的宅院,不算富丽堂皇,亦不算过于狭小。君子韶叹息了一声,慢慢道:“所谓天命,可是真的不能违背?”
青华站在君子韶旁边,仰起头来,过了许久,慢慢道:“子韶,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唤她,却仿佛是问一个失散多年的故人。君子韶微微一愣,片刻后,她却是轻笑起来:“无所谓好或不好,亦无所谓坏或不坏,如此而已。”
君子韶要救的,是一个弱冠少年。
这是她初初开始当判官后不久遇到的孩子。他活在穷苦之家,幼时聪慧,从小苦读诗书。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当上高官,替百姓申讨正义。但在他终于高中之时,却不幸一病不起,君子韶从生死簿里看到,这个少年将会夭折于此。
这是她当判官后唯一
青华见到少年后,查到少年来世将有贵人之命,询问少年过后,便将少年下一世的福缘移到了这一世,少年感激涕零之后,君子韶同青华一起走出了状元府。
彼时已是夜深,街上往来之人零零散散,青华却突然回头问她:“放河灯么?”
君子韶微微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帝君相邀,却之不恭。”
青华走上前去,君子韶便跟在他神后,两人并肩而行,慢慢走到了河边。青华翻手一变,手中便凭空出现了一盏河灯,河灯上用毛笔字写着清隽的字迹——岁言安。
君子韶眼神暗暗一动,却是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神后这是在为哪位放河灯?”
“故人。”青华将河灯一推,看着河灯随水飘去,慢慢道:“知己。”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因由,青华却是少有的多话起来:“你这样的能耐,大概应是知道七万多年前被诛杀的一位天君岁言安的吧?”
“嗯……”
“其实,今日我想,也许你是对的。所谓天道,并非不能更改。当年事发之时,言安曾让我保他妻儿,我没有答应他。当时我想,这便是这对母子的天道,我不能更改。”
青华叹息出声来:“我逃避了万年,可是我却是明白的,我的确……对不起她们。”
“帝君过于自责了,”君子韶站在一边,目光悠长,望向那盈盈波水:“这世上,没有谁理应帮谁,谁都是独自一人。”
青华没有说话,他转头去看她。却只见,河畔,柳下,黑衣女子的目光里倒映着河面上那盏盏河灯,荧光烁烁。然后她转过头来,将他映入了眼里。
那如黑曜石一般美丽的眼里,满是他。
“帝君从不曾欠这对母子,而这对母子,不过太过懦弱而已。懦弱在轻信他人,懦弱在从不能依靠自己。”
“不……”青华张了张口,一个“不”字方才出口,便见那女子在夜风中笑了起来。带了历经沧海桑田的沧桑,恍如一坛香醇美酒。
青华突然想起,天帝曾同他说:“子韶神君是个妙人。”
“青华,你该走出来了。”那日,天帝同他下棋时,曾执棋而言:“那件事,已经太久太久了。”
“的确是……”青华轻笑着喃喃出声,看着女子月色下秀美的容颜:“那已经太久了。”
从人间回来后,君子韶就明显感到了青华的变化。
他不打她板子了,也不揍她了。她时不时摸摸他小手的时候,他就沉默着不说话。
毕方说这是个好现象,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归入好现象的范围。她一直觉得,男人的爱都该是别扭的、矜持的,就像无方界那些世家男子一样,你摸摸他,他拔出剑来刺你一小剑,就证明他喜欢你;他拔出剑来,直接把你刺死,就证明他不喜欢你;他刺不死你,就干脆不理你,一副被强权压迫的样子,就证明他还是不喜欢你。
她左看右看,都觉得青华是最后一种。她想,也许是她逼得太紧了,便打算给青华一些冷却的时间。。
述职的时日由一月不定期几次变成了一月两次,摸小手的次数也慢慢减少。事实证明她的方式的确是有效的,现在她到太和宫去,青华已经会和她主动说话,主动沏茶,时不时还会对她笑一笑。
青华平时都不怎么笑的,偶尔一笑,便如漫山花开,看得人心神恍惚,总是忍不住想扑上去亲一亲。但君子韶觉得,自己必须得沉得住气,不能再让青华心生远离之意,所以她只能故意严肃着脸,按耐住骚动的心,以避免青华看出自己猥琐的意图。
去青华那里的时间少了,到左高那里的时间便多了。
左高便就是她同青华一起救下的状元爷,自从青华出现过后,左高就将青华同君子韶当成救命恩人,只要君子韶出现,无论左高再忙,都会陪着君子韶耍玩。
人间繁华,一日一日去,君子韶便起了玩意,这日在太和宫再次受了气后,君子韶下凡左高说:“我们去窑子逛逛吧。”
正在批文书的左高当时就是一愣,抬起头震惊道:“仙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君子韶面上浮现出了忧愁之色:“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们还是去窑子逛逛吧……”
“哐啷”一声巨响,左高便从椅子上滚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天庭之上,青华正与天帝执棋对弈。
经天纬地之上,棋子互相厮杀,白子被黑子层层围困,竟是不留一条活路,执着白子的天帝不免轻轻一叹:“毕方同我说你正在追求子韶神君,且求而不得,我先前不相信,看你这盘满是杀意的棋,我倒是真信了几分。”
扣下棋子,举目而望,天帝颇有些调笑之意:“真的?”
“嗯,”青华倒也不避讳,提棋扣到棋盘上,语调淡淡道:“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是了,他青华帝君都已经堕落到利用美人计的地步,对方却是像乌龟一样一躲再躲,的确是蠢得绝无仅有。
天帝玩弄着棋子,慢慢叹息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等着子韶。”
听到这话,青华微微一愣,许久后,他方才慢慢开口,声音里全是苦涩之:“她……大概回不来了。”
同样是子韶,然而天帝嘴里的子韶,却是当年那位罪臣的孤女,岁子韶。
天君岁言安,未被处以极刑前,曾经将他唯一的女儿许给了好友青华帝君,这也是青华这千百万年来,唯一沾染并承认的桃花喜事。
虽然当年的岁子韶不过是个孩子,但从她许配给他开始,青华便已将她看做一种责任。当年岁言安处以极刑,妻女流放洪荒,未能护住自己的未婚妻,这大概是青华这一生,最愧疚的人事。
其实在青华印象里,岁子韶一直是孩子模样,幼年身高不过到达他的腰间时,常是他带着她。那时候的孩子不懂事,便时常嚷嚷着要他当她的夫婿,同她在一起一辈子。后来她被岁言安带走,一去数千年,千年后再见,却是在一个不眠夜。
那时她父亲刚被处以极刑,雨夜里,她的剑破空而来,刺入他的肩头。
女孩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然而却不复当年轻快温柔。她站在雨里,浑身被打湿了,带着一身的伤痕,染了一地的雨水。
她厉声问他:“为什么不救他?!他是你至交好友,是你刎颈之交,他与你从上古至如今,出生入死,祸福相依,如今他遭此罹难,为何不救他?!”
“你明明可以救他,你明明本可救他!”说着说着已声嘶力竭的少女终于无法忍耐,大哭起来。而他却也只是淡然看着。许久后,少女猛的拔出剑来,转身离开。
自此之后,再未相见。
他也会夜夜梦到她的模样,桃树下,春光中,不过到达他腰际的粉衣女孩,小跑着拉住他宽大的袖角,笑得明朗而温柔。
“其实,她们一点都不像,”他看着棋盘呢喃,对天帝摇头笑道:“可是,却又这样相像。”
让他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她。
他想,若她还活着,也该是这样,英姿飒爽、亭亭玉立的好女儿了。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今日她走时的方向。没有迎来想看的人,却是来了一脸笑意的毕方。
“陛下,帝君,我是来说个笑的。”行过礼后,毕方直奔了正题。天帝端着茶,漫不经心道:“什么趣事?”
“哈……”毕方很是高兴:“子韶神君果然不同凡响,今日和一个男人去逛窑子了。”
话港刚完,就听到旁边有一声瓷器爆裂的轻响。天帝同毕方一齐转过头去,迎面便看见青华淡然冷峻的脸。似乎是受到了过大的刺激,他握在手中的棋子碎成了粉末。他看似漫不经心的站起身来,挥了挥衣袖,却是身形一拐,便极有目的性的走了出去。
“你这是要去哪里?”天帝满脸迷茫,却只听见对方清冷的声音,淡定道:“抓媳妇儿。”
“噗……”正在喝茶水解渴的毕方,忍不住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君子韶很开心。
她靠在一个俊美公子的怀里,另一个俊美少年为她捶着腿,还有一个给她喂着葡萄。她一面吃着葡萄,一面和左高道谢:“谢你了啊,小高,你果然是我第一好助手。你不知道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亲近过男人,还是这么好看的男人……啧啧,人间果然是好地方,要在我们无方界,我敢这么做,早就被那些烈性男子捅成了筛子。”
“呃……”听到这话,苦着脸的左高想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出来,一股寒意就迎面扑来。左高和君子韶同时错愕抬头,却见门在片刻轰然打开,一个白衣墨发的俊美男子站在门口,他身后全是冰雪,原先热闹华美的青楼此刻却是恍如冰封千里的冰原,人亦成为了一座座冰雕。
看见白衣公子,左高就知道自己完了,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平日伶俐的口齿也吓成了结巴:“帝帝帝帝君……”,看着左高跪,一旁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倌们立刻从君子韶旁边退下,跟着跪了一地。
相比左高的慌张,君子韶则显得淡定多了,当然,她也只是面上淡定,胸中却早已翻天覆地。不管怎么说,逛窑子被喜欢的人抓到这种事情,不管再如何光荣,却都不能让人知道。
看着君子韶故作淡定的模样,青华走进来,手一抬,门便被关了起来。他悠闲的走到一旁的小桌边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便自顾自拿了个未曾用过的杯子,倒了杯水酒。
他做这些的时候,众人都保持着高度性的沉默,倒完酒后,他仿佛这才意识到一般,惊讶的抬头询问:“怎么都不说话了?该干嘛干嘛啊。”
“你不是喂葡萄的么?”他一指跪着的一个俊美少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道:“赶紧去喂啊。”
“小……小……小人……”少年跪在地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青华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端起旁边的葡萄盘道:“你不喂,是要我去喂?”
“呃……其实……我也不是这么想吃葡萄。”看到少年被青华压迫得厉害,君子韶忍不住开口想要缓解一下气氛。话刚说完,便听“哐啷”一声巨响,竟是青华手中的葡萄盘被砸在了地上。青华面上的笑容也收了去,静静瞧着一旁坐得端正的君子韶,君子韶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惶恐对下面还在跪着的人挥了挥手,众人立刻退了下去,顺便还合上了大门。
众人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君子韶和青华,君子韶不说话,青华也不说话,过了许久,青华方才勾了勾嘴角:“凡人常说人傻胆大,我今日方才知道,人傻果然是和胆大联系在一起的。”
“呃……”君子韶向来知道面前人说话犀利,只是犀利直接成这样,倒还是少见。哪怕以前天天揍她的时候,都不曾这样犀利过。
青华站起身来,慢慢渡到君子韶面前,弯下腰看她。
她下意识抬头,迎面便看到了他的脸,两人面对面相隔不过咫尺,近得几乎可以触碰到对方的呼吸。然后她看到他的眼,深如夜色的眼里倒映着她自己,目光深沉,满是她猜不透、看不明的色彩。
过了许久,他眼中那奇怪的神彩才慢慢淡了下去,许久之后,他方才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君子韶眯着眼笑了起来。
“五万年前,你在哪里?”
一听这个问题,君子韶就愣住了。许久后,她微笑了起来:“洪荒。”
青华不说话了,他沉默着看着她,看了许久,最后,他却是浅笑了起来。
那笑容带了层层苦涩,却又包含欣喜。他伸出手来,恍若捧了绝世珍宝一般捧着她的脸,慢慢道:“你喜欢我。”
说的这样肯定,不带半点犹豫。
君子韶不过惊讶片刻,随后便道:“那是自然,不然我何须如此千里而来。”
“那么,”他叹息出声来:“我们成亲吧。”
“你……说什么?!”君子韶声音因为错愕略微带了些颤抖。青华静静看着她,慢慢道:“我们成亲吧。”
青华做事很有效率,不过两日,天界便传遍了他们两结亲的消息。这样巨大的转变倒让君子韶有些无所适从,第三日磨蹭着到了青华府上,颇有些不安的询问:“我们这样,会不会快了点?”
“嗯?你觉得很快?”绘着丹青的青华头也不抬,声音里却带了些压迫之意。
“呃……其实……也不是很快……”
“那不就行了?”
“那个,但是……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还没商议好呢?”君子韶面上带了纠结之意,青华顿了顿鼻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她问:“比如?”
“比如……呃,比如成亲后,是去无方界还是呆在天界呢?我是无方界神君,你在天界地位也不低,你……”
“我无所谓。”听到这话,他却打断了她,垂下眼帘道:“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不会和你分开了。”
君子韶微微一愣,她知道,面前这个人,说话一向是言出必行的,唯一一次欺骗失约,也就是她。
他和她这么说,就一定会这么做,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竟是有些不忍起来。
或者说,从再见到他开始,从他再一次对她笑开始,从他再一次叫她子韶开始,她便已不忍。
所以她便笑了起来。
“去无方吧。”她说,暗自捏紧了拳头。
留他一条路,也给她自己,留这一条路。
决定去无方后,他们便准备了船,同无方界通信之后,一切便按部就班准备起来。
成亲的前一夜,天帝来找青华。
他皱着眉,目光里全是深意:“你知道她是谁了么?”
“知道。”青华回答的淡然。天帝眉头皱得更深:“你从何时起知道的?”
“一开始便已经怀疑,去青楼那次,看到了她找的小倌和左高,便大约确定了。”说着,他提起棋子,落到了棋盘上,淡然道:“小倌中的一个,还有左高,都是当年那件事被牵连的仙人折下凡间的。”
“你如何应对?”天帝坐到他对面,青华抬眼看他:“你不都已经准备好应对之策了么?”
“如此,你还要同她成亲?”天帝颇为不解,青华提着棋子的手微微一泻,许久后,他方才慢慢开口:“这场婚礼,我等了太多年,也晚了太多年。”
第二日,两人着了喜服,同众仙一起来到雪思崖。
她同他一同走上船,站在船头,看光圈慢慢转开。青华暗自拉住了君子韶的手,转头看旁边人和他穿着同套喜服站在他旁边的模样。此时正值日出,被他拉着的女子在晨光的映照下,带了一种难以言语的美丽。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转过头来,对他翩然一笑。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太好看了?”她笑得温柔,开玩笑般说道:“是不是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嗯。”破天荒的,这一次,青华却没有回避。淡然而坚定的点了头,看着女子错愕的表情,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此时船已起航,巨大的吸力将他们两人连着大船一起卷入通道之中。这个过程里,青华一直死死拉着她,然后坚定有力的开口:“君子韶,我想同你一直在一起!”
当时是在通道里,巨大的风声,海浪声,却都无法淹没男子的声音。与他十指交错的少女在听完他这句话后,却是浅笑了起来。
此时,通道已经即将关闭,少女却是猛的将他拉着她的手一挣,便强使他放开了她。
“可是,”最后的时刻,她看着他,神色一如多年前,那个踏着雨夜而来的少女:“我却早已经,不想同你再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女子便被狂风卷出了通道。青华愣愣看着她,仔细回味着她说的话,许久许久,才终于叫出她的名字来。
“子韶……”
这个名字,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终于再让他叫了出来。
从通道里出来后,所有人都错愕的看着这个刚刚离去的新娘子。
天帝走上前来,颇为意外道:“神君……”
“陛下,”听到天帝的话,君子韶打断了他。
长剑从手中抽出来,君子韶走上前方,站在正乾位上,看着错愕的众人。
“青华帝君已送往无方界,界门如今已被我彻底堵死,”君子韶说着,抬起剑来,指向站在前方的天帝,慢慢道:“陛下,此刻,我们可以正式谈谈了。”
“请让我介绍一下,”君子韶微笑起来,看着天帝,面上带了讥讽之色:“在下罪仙之女,岁子韶。”
岁子韶,这个她埋在心中多年的名字,隔了几万年,终于在这样的情况下重见天日。
当年神魔大战,战乱中魔君不幸撞倒撑天柱,天崩地裂,三界岌岌可危。天君岁言安趁乱翻上,被刚刚继任天帝之位墨子夜的处以极刑,同时将其妻儿流放至洪荒之境,而后又连同青华帝君修补了撑天柱,勤*千百年,方才恢复仙界元气。
无论仙魔两界,谁都说天帝墨子夜,真是再仁德不过的天帝。然而却也只有她明白,这份仁德后面,埋藏了多少无辜白骨。
如她父亲,如她母亲。
她犹记得那个雨夜,她在房间里听到她父母的争吵声。一向温婉的母亲破天荒的对着父亲大吼:“他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而已!撑天柱坍塌了,他要练补天石,他不愿意让仙界众仙一起耗费仙力,他便想牺牲你!”
“他想把你练成补天石,又想得到贤德的名声,给你扣上这么一顶帽子,真是再恶*不过的心计!可是青华怎能也如此帮他?青华如此对你,你为何又不恨他?!”
当时,年幼的她想,这一定是母亲道听途说的话,她的青华不会这样对她的父亲,她未来的夫婿、她从年幼开始喜欢的人。
直到她父亲死,直到她被流放到洪荒之境,直到她的母亲为她逆天改命,活活将自己当做祭品、凌迟了自己后,她才不得不承认。
他真的,就是这样的。
“我早已布下阵法,”将剑猛的插入地上,地面震动起来,所有仙人面色铁青的看着上方的君子韶,天帝面色几遍,早已从最初的错愕变成了此刻的淡然。
他了然的看着她,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忽视掉对方的眼神,君子韶慢慢道:“诛神阵,半个时辰后,我将与各位一同,飞灰湮灭。”
话刚出口,不过片刻,众仙便骚乱起来。许多神仙开始离开现场,努力寻找出去的路。然而没有人成功,所有仙人都仿佛是被关进笼子里的野兽,绝望而忙乱的挣扎。
君子韶和天帝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想了片刻,天帝却是道:“你为什么没杀青华?”
“我为何要杀他?”听天帝的话,君子韶却是笑了起来:“所有事都是你一手策划,青华在其中不过是帮凶而已,我为何要杀他?”
“你喜欢他。”天帝却是肯定的笑了起来,抬头仰望向翻滚的积云。君子韶皱起眉头来,看着那翻滚的积云,冷声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与他,终究不会再见了。”
刚刚说完,仿佛为了打她脸一般,一道惊雷响过之后,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随后一个白衣男子从天而降。那男子在空中一个翻身,随后便落到了女主所站的位置旁边。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刚一落地,便踉跄了一下,跌撞着摔倒在地。
君子韶当时便惊得退了一步,满脸错愕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
他从未这样狼狈过,满身伤痕累累,摔倒在地上,却是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他躺在地上,慢慢抬头看她,俊美的脸上犹自带着血迹,看了许久,他竟是慢慢笑了起来。
月牙似的眼,粉樱色的唇。犹如那一日一日,他所展现的那样。
他说:“子韶,真的是你。”
然后他又说:“子韶,还好,我回来了。”
“收手吧。”他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柔意,掩了丝丝恐惧:“你的阵法……早已有应对之策,不要再拼了。”
听到这样的话,君子韶慢慢冷静了下来,从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慢慢道:“我知道,可是,你的意思,是让我就这样空手而归么?”
她的声音猛的提高了两分:“我在洪荒两万年,无方五万年,历经生死之劫归来,你觉得,我会空手而归?!”
他不说话,许久之后,他却是奋力支撑着自己爬起来,喘息着,低下头,弯下腰。这是如此折辱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却犹自带了清俊风雅,不能折他半分高贵。
这是她年少时曾日日夜夜思念的男子,这是天界高高在上的帝君。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跪在她脚下,用这样恭谦的姿态,慢慢道:“是我的错。”
惊雷一般,闪在她耳畔。
她等了这样多年,终于在今日,听到了他的言语。
长剑毫不自知猛地指在他面前,离他不过一寸距离。
“住口。”握剑的手犹在颤抖,往事历历在目。
那些年,她还是个孩子,她还喜欢着他,他还是她心中如天神一般的人。
哪怕他和人联手害死了她的父亲,哪怕她和她母亲被流放洪荒,她却都不曾真正怨恨过他。
“你的错?你以为,一句你的错就可以抹杀了么?!”
“被流放到洪荒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会来救我和母亲。”她指着他的剑慢慢平静了下来:“我每天都会在往生树上刻下你的名字,一天一个,你知道我刻了多久么?”
“我刻到整片往生树林都写上了你的名字,我一直在等!一直到我母亲死去!一直等到我离开洪荒!”
“知道她怎么死的么?”她说着,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音调都颤抖了起来:“她一刀一刀割在自己身上,一共八百九十七刀,她才死去!她为了打开洪荒到无方界的通道,自愿这样痛苦的死去!可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剑尖猛的刺入男子体内,她终于忍不住,好像一个孩子一样落下泪来:“在我穷途末路,在我绝望如斯,在我痛苦、悲伤、一次一次濒临死境的时候,曾经和我说一定会来接我的你在哪里?!”
可是哪怕这样,哪怕她在无方的日日夜夜告诉自己要杀了他,最后面对他时,却仍旧无法下手。
刻意压制着所有杀意,与他走过这样美好的时光。
本想将他送离开了,本想让他走了。
可是他却这样执意的回来,这样执意的跪在这里。
“是我的错。”再一次重复,男子的声音里带了沙哑,全身轻微的抖动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事到如今,你再道歉,已经太晚了。”
望着震动的天地,她轻笑起来:“苍天不仁,我又何须顾忌?”
她早已被遗弃太多年。
看到她父亲死的那夜,踏着夜雨离开她的那夜,看着自己母亲执意在自己面前一刀一刀将自己凌迟那几天。
她早已,被遗弃了太多年。
旁边是地动时轰隆的声响,旁边男子终于再次开口:“所有过责,我愿一力承担。”
声音清冷如高山皑雪,不带一丝迟疑:“子韶,不要牵连无辜。”
她不说话,静静看着他。许久之后,慢慢笑了起来。
“青华,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
“你司天地万类,掌十殿阎罗。你救天下苍生,渡无关路人,却从不救我。”
“我厌恶众人,独独深爱你;我对众人漠视与之,又独独恨着你。”
“青华,”她转头看他,目光里全是疲惫:“你知道么,从小开始,你想要,我便给。”
“这一次,”长剑扬起来,她淡漠看着他:“也是如此。”
长剑恍如惊雷,快得令人看不清剑光。女子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剑如何一下一下切下面前人的血肉。
面前男子跪得笔直,旁边所有人站直了身体,稍微一动作,青华便抬起手来,做了个“停”的姿势。
君子韶静静看着他,飞溅的血液,苍白的脸色,还有因痛苦抿紧的薄唇。
她觉得心脏似乎已经无法继续跳动下去。每一剑刺下去,仿佛不是刺到那人身上,而是刺到她心上;每一剑带出来,飞溅出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历历往事。
其实她未必真的就是恨他,其实她未必就是真的怨这天地。
父亲行刑的前夜,他和她说,不要想着报仇,这是他自愿,哪怕天帝不如此,青华不如此,他也会自愿,也会甘心。
走出洪荒的时候,她固执如斯的母亲也和她说,不要回去了,好好活着。
洪荒两万年,无方界五万年的时光,她在剑与血里走过,那些过往似乎早已不是这样重要。不过执念,不过不甘,不过怨念。
她犹记得那个雨夜,她剑刺入他的身体里后,拔剑而走的时候,他曾追上来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这样坚定的和她说:“子韶,等我来接你。”
可她等了这样久,等了这么长的时光。
每一次痛苦,每一次绝望,每一次历经黑暗,每一次血溅满身,她从这样柔弱的少女成长为如今无方界赫赫威名的神君,她等了这样长时间,从满怀希望等到绝望,他却都不曾来过。
可能因为活得太过腥风血雨,于是一次一次便会回忆起,当年那场荒唐的想念。
桃林中盛开灼灼的桃花,走在前方的白衣男子刻意放缓了脚步等着小小的她,她踉跄的追着他,小手握紧了他宽大的袖袍。
她和他说:“青华,他们说,我是你媳妇儿,我们是不是要一辈子在一起?”
他便对她轻笑,笑如桃花。
“等你长大吧。”
于是年少的她就一直等,一直等。
可是等她长大了,却就是那场躲不过去的劫难。
多年后再见他,便就是夜雨,寒风。
她的剑没入他体内,厉声叱问:“为什么不救他?!他是你至交好友,是你刎颈之交,他与你从上古至如今,出生入死,祸福相依,如今他遭此罹难,为何不救他?!”
“你明明可以救他,你明明本可救他!”
她未曾对他说过这样多年的爱恋,也再也不会同他提起。
剑凌厉一下又一下劈刺过去,没有人说话,只见那男子满身鲜血淋漓,直到最后,除了脸是完好的之外,只剩下一具仍带着血迹的骷髅架。
骷髅架胸腔之处,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一下一下跳动着。
这是最后一剑,刺下去,一切便结束了。
然而最后一剑却就停在了那里,君子韶看着他,感觉自己心上几乎停止,留得一场空荡荡的疼。
她知道,这一剑,她是再也刺不下去了。
看着面前的人,许久之后,她才开口出声来:“其实我早就不恨了……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怎么就这么心软……”
“不甘心天道如此对我,我为何还要如此对他……”
“不甘心……我怎么就这样,”她转过头来,对他弯起眉眼:“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说着,她就落下泪来,转过身,便负剑要离开。
离开阵眼,就是自动的放弃了阵法。她看着天际那被他活生生劈开的通道,慢慢道:“青华,你赢了。”
终究是输给了今日。
终究是输给了爱情。
青华身形微微一动,伸出那犹自带着血迹只剩骷髅的手臂,一把握住了她的裙摆。
他看着她,目光里全是恳求。
她转过头来看他,似乎是明白了他说什么,又似乎没明白。
许久之后,她轻笑起来。
“放手吧。”她说。
彼时太阳早已升起,晨光撒满了大地。青华静静看着面前女子美好的容颜,终于是问出口来:“你可是,真的喜欢我?”
“当真。”
“那你可是,以后再也不要喜欢我?”他慢慢开口,握着她衣袖的手犹自颤抖。君子韶不说话,许久后,终于回答了他:“当真。”
他猛的放开了手,颓然跪坐在那里,看着女子的模样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光圈之中。
他突然想起,那年桃林花开,春风拂面之时,小小的她曾经跟在他身后,费力拉着他时说的话。
她说:“青华,我喜欢你呢,你当我夫君吧。”
最先说喜欢的她,最先离开的,亦是她。
然而他却从不能责怪,只能一次一次,漠视她远走。
如那个在他肩头留下伤痕的雨夜,如这个只为他留下一颗心的清晨。
清晨起的时候,犹带着寒意。
君子韶让人侍奉着穿衣后,再一次坐上无方界殿堂。众仙一一奏报大事,她沉默的听着。殿会快要结束时,负责传信的司书神使突然上前来,呈上了一面从天界送来的天地镜。
君子韶让人接过,自己捧着天地镜回到了房中,然后施法打开了天地镜。
镜中记录了一个人的景象,时隔三千年,她终于再在镜中见到那个人。她仍旧是忍不住颤抖了手,几乎无法拿稳那面镜子。然而即使这样,她却仍旧又不愿放手,那是刻在骨子里、无法放弃的相思。
镜中的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身上犹自还有露出的白骨,看上去颇有些可怕。他在镜中正在施法做着什么,很是认真。
她一直看着他施法,看着他劳累,看着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末了,她终于在镜中看到了他在镜中成功塑出了一缕*魄。
那*魄是如此熟悉,哪怕只是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仿佛不可思议一般,她颤着手摸上镜面。而镜子里的人也露出了笑容,脸上满是欣喜。天帝走了过来,开口问他:“你这样做,还能撑多久?”
“不碍事的,”青华笑了起来,眼里全是如释重负后的坦然:“我为言安聚*已经这样多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这是我们欠他的,理所应当为他做。”说着,青华似乎想起什么,眼神有些飘忽起来:“而且……言安再重生,她也会开心很多吧……”
“你……”听到这话,天帝脸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既然这样喜欢,又何必让她走?”
“既然她这样痛苦,又何必让她留?”青华淡然反问:“是我对不起她,她恨我,又爱着,看着我,不过徒增伤心。我既然这样喜欢她,又怎能看她如此伤心。”
“可是……你……”天帝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青华摇摇头,站起提起装了*魄的聚*灯道:“我送他去轮回。”
说着,他便提着灯去了地府,他亲自为她父亲的*魄在生死簿上写下十世美满人生,最后才将她父亲放出来,然后让*差引着他去了奈何桥。
他站在奈何桥头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脚下是大朵大朵的彼岸花,边上是奔腾不息的忘川水。
许久之后,镜中的他却是轻笑了起来,眼中带了苦涩的浮光,慢慢道:“子韶,你是不是开心些了。”
“子韶,”说着,他面色逐渐苍白起来,似乎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喘息着抚上了心口:“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他猛的呕出一大口鲜血,竟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摔倒在地。
他神色渐渐恍惚起来,眼中竟渐渐有些笑意。
“是不是……”他呢喃着,声音微弱,却是一字一句,仿如惊雷般响彻了君子韶耳畔。
“可以回来了?”
他开口询问,而后便在那片彼岸花中,慢慢合上了眼睛。
妖艳如血的花朵,白色的衣衫。
画面渐渐黑下去,等再次明朗时,却是一个充满寒气的墓穴之中。
那人躺在冰棺里,白的衣,墨的发,脸上犹自带着温暖的笑意,似乎对于这个结局,已经很是满意。
旁边有人的哭声和说话声。
她仔细辨认着,依稀听见是毕方的声音:“陛下,将帝君的尸体葬于无方,靠神君更近些,他必定会很开心。”
其他的话已经听不进去,她默默看着镜子里的人,看他犹自还露着白骨的手掌,看他万年如一日的白衣。
她想,这世事真是荒唐。
她想,他怎的不等她?
她想起她同他一起去放河灯那个月夜,他弯腰将河灯推入水中,然后直起腰来,一回头,便看到了在树下静静注视着他的她。
夜风扬起来,他的眼眸中满是浮光。
她那时心里满是温柔,抛却一切爱恨,抛开所有苦痛,只留心底那一点温暖,让她觉得,如此欢喜。
那时她竟然就想,若能如此一生,便也是好的。
可那个人,那个她爱恋如斯的人,在多年后,却以这样的姿态再出现在她视野。
她颤颤抬头,觉得面上满是泪水,站起身来之后,却终于是再也忍不住,猛的冲了出去。
她从来没有这样急躁的去过一个地方,从来没有这样想念一个人。
星夜兼程后,她终于来到了太和宫。
此时她脸上的泪迹已被风干,眼睛仍旧有些红肿。她犹豫着想去开门,却又有些胆怯,踌蹉了片刻后,门突然被人轰然打开,毕方站在她面前,笑得颇有些得意。
“帝君为修复言安天君的*魄沉入冰棺沉睡五百年,前几日正好醒来,神君来得可是及时。”
“他……”君子韶沙哑着声开口,还未说出什么,毕方便让开了身子,露出身后的人。
那人仍旧穿着雪衣云纱,懒洋洋躺在菩提树下的躺椅之上,膝上盖了本经书,看上去颇为闲适。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温柔。微风吹来,菩提树种四处飞散,他微微勾起了嘴角,不过翩然一笑,她便觉得心中所有疑虑苦楚融化成了一池春水。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