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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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少年维特的烦恼绝对是震撼人心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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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二编ErsterArtikel

一七七一年十月二十日

我们昨天抵达此地。公使觉得身体不舒服,要在家里休息几天。他要是脾气随和些,就一切都好了。我发现,一再地发现,命运总是安排给我种种严峻的考验。可要鼓起勇气啊!心情一轻松,便什么都能忍受了。好个心情轻松,这话竟然出自我的笔下,简直令人好笑!唉,岂知我只需心情稍微轻松一点儿,就可以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不是嘛,别人有一点点能力、一点点才能,便到处夸夸其谈,沾沾自喜,我干吗还要悲观失望,怀疑自己的能力和天赋呢?仁慈的上帝,是你赐予了我这一切;可你为什么不少给我一半才能,多给我一丁点自信与自足哟!

别急!别急!情况会好起来的。告诉你,好朋友,你的意见完全对。自从我每天在人们中间忙忙碌碌,看见他们干什么和怎么干以来,我的心绪已经好多了。的确,我们生来就爱拿自己和其他人反反复复比较,所以,我们是幸福或是不幸,全取决于我们与之相比的是些什么人;所以,最大最大的危险,就莫过于孤身独处了。我们的脑子生就是朝上想的,加之受到诗里的幻境的激发,便常常臆造出一些地位无比优越于我们的人来,好像他们个个都比自己杰出,个个都比自己完美。而且这似乎理所当然。经常地,我们感到自己身上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在我们看来,我们所欠缺的,别人偏偏都有。不仅如此,我们还把自己所有的品质全加在他的身上,外搭着某种心满意足。这样,一个幸福的人就完成了,只不过是我们自己的创造而已。

反之,如果我们不顾自己的衰弱和吃力,只管一个劲儿往前赶,我们常常便会发现,我们虽然步履踉跄,不断迷路,却仍比其他又张帆又划桨的人走得远——而且,一旦你与其他人并驾齐驱,或者甚至超越了他们,你就会真正感觉到自身的价值。

十一月二十六日

我开始勉勉强强适应了此地的生活。最使我高兴的,是这儿有足够的事干;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百态千姿,形形色色,恰似在对着我的灵*演出一场热闹的趣剧。我已经结识了C伯爵,一位令我日益尊敬的博学而杰出的男子。他见多识广,所以对人就不冷漠;从他的待人接物,可以明显看出他是很重感情和友谊的。我有一次奉命去他府上公干,他便表现出对我有好感,一经交谈,他更发现我们相互理解,发现他可以同我像同他的少数知心朋友似的倾谈。还有他对人态度之坦率,我怎么称赞也不为过。世间最纯粹、最暖人胸怀的乐事,恐怕莫过于看见一颗伟大的心灵对自己坦诚相见吧。

十二月二十四日

公使给了我许多烦恼,这是我预料到的。像他似的吹毛求疵的傻瓜,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一板一眼,啰里啰唆,活像个老太婆;他这人从来没有满意自己的时候,因此谁也甭想多会儿能称他的心。我喜欢的可是干事爽快麻利,是怎样就怎样;他呢,却有本事把文稿退还给我,说什么“文章嘛写得倒挺好,不过您不妨再看看,每看一遍总可以找到一个更漂亮的句子,一个更适合的小品词”。——这真叫我气得要死。任何一个“和”,任何一个连词,你都甭想省去;我偶尔不经意用了几个倒装句,他都拼命反对;要是你竟把他那些长套句换了调调,他更会摆出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和这样一个人打交道,真叫受罪啊。

只有C伯爵的信任,才给我以安慰。最近他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他对我这位公使的拖沓与多疑也很不满。“这种人不仅自讨苦吃,也给人家添麻烦。不过,”他说,“我们必须听天由命。这就像旅行者不得不翻一座山,这座山要是不存在,路走起来自然舒坦得多,也短得多;可它既然已经存在,那你就必须翻过去!”

我那老头子心里明白,比起他来伯爵更器重我。他对此十分生气,一抓住机会就当着我的面讲伯爵的坏话;我呢,自然要为伯爵辩护,这一来事情只会更糟。昨天我简直被他惹火了,因为他下面的一席话,捎带着把我也给骂了进去。他说,伯爵处理起事务来还算在行,非常干练,笔头嘛也可以,可就是缺少渊深的学识,跟所有文人一样。讲这话时,他那副神气仿佛在问:“怎么样,刺痛你了吧?”我才不吃这一套哩;我鄙视像他有这样思想和行动的人,便与他针锋相对,毫不让步。我道,无论品性或是学识,伯爵都是位理应受到尊重的人。“在我所有相识者中,”我说,“没有谁像他那样心胸开阔,见多识广,同时又精于日常事务的。”——我这话在老头子这无异于对牛弹琴;为了避免闲扯下去再怄气,我就告辞了。

瞧,全都怪你们不是。是你们唠唠叨叨,劝我来戴上这副重轭,成天在我耳边念“要有作为呀”“要有作为呀”。要有作为!如果一个种出马铃薯来运进城去卖的农民,他不比我更有作为的话,我也甘愿在眼下这条囚禁我的苦役船上再受十年罪。

还有那班麇集此间的小市民的虚荣与无聊!他们是如此地斤斤计较等级,无时无刻不在瞅着抢到别人前头去一步的机会,以致这种最可悲、最低下的欲望,竟表现得赤裸裸的。比如有一个女人,她逢人便讲她的贵族血统和领地,使每个不谙内情者都只能当她是白痴,要不怎么会精神失常,把自己那点儿贵族的血液和世袭的领地竟看得如此了不起。——更糟糕的是,这个女的偏偏只是本地一名书记官的千金。——是啊,我真不明白这类人,他们怎么竟如此没有廉耻。

不过,好朋友,我一天比一天看得更加清楚,以自己去衡量别人是很愚蠢的。何况我本身有的是伤脑筋的事儿,我这颗心真叫不平静呵——唉,我真乐于让人家走人家的路,只要他们也让我走自己的路就成。

最令我恼火的是市民阶层的可悲处境。尽管我和任何人一样,也清楚了解等级差别是必要的,它甚至还给我本人带来了不少好处,可是,它却偏偏又妨碍着我,使我不能享受这世界上仅存的一点点欢乐、一星星幸福。最近,我在散步时认识了封·B小姐;她是一位在眼前的迂腐环境中仍不失其自然天性的可爱姑娘。我和她谈得十分投机,临别便请她允许我上她家去看她。她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使我更加急不可耐地等着约定的时间到来。她并非本地人,住在一位姑母家里。老太太的长相我一见就不喜欢,但仍然对她十分敬重,多数时间都在和她周旋。可是不到半小时,我便摸清了她的底细,而事后封·B小姐也向我承认了。原来亲爱的姑妈老来事事不如意,既无一笔符合身份的产业,也无智慧和可依靠的人,有的只是一串祖先的名字和可资凭借的贵族地位,而她唯一的消遣,就是从她的楼上俯视脚下的市民的脑袋。据说她年轻时倒是很俊俏的,只是由于行事太诡,才毁了自己的一生:开始一意孤行,把不少倒霉的小青年折磨得够呛;后来上了几分年纪,就只好屈就一位软耳根的老*官啦。此人以这个代价和一笔勉强够用的生活费,和她一道度过了那些艰辛的岁月。随后他就一命呜呼,丢下了她孤零零一个人,眼下的日子同样艰辛。要不是她那侄女如此可爱的话,谁还高兴来瞅她一瞅啊。

一七七二年一月八日

真不知这是些什么人,整个的心思都系挂在那种种繁文缛节上,成年累月盘算和希冀的只是怎样才能在宴席上把自己的座位往上挪一把椅子。并非他们除此别无事做;相反,事情多得成堆,恰恰是为忙那些无聊的琐事,才顾不上干重要的事。上星期,在乘雪橇出游时他们便发生了争吵,结果大为扫兴。

这班傻瓜哟,他们看不出位置先后本身毫无意义;看不出坐第一把交椅的,很少是第一号角色!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君王受自己宰相的支配,有多少宰相又为他的秘书所驾驭!在这种情况下,谁是第一号人物呢?我认为是那个眼光超过常人、有足够的魄力和心计把别人的力量与热情全动员起来实现自己计划的人。

一月二十日

亲爱的绿蒂,我刚才为避一场暴风雪逃进了一家乡村小客栈;只有到了这儿,我才能给你写信。多久我还困在D城那可悲的窠巢里,忙碌在那班对于我的心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人中间,多久我的心就不会叫我写信给你。可眼下,在这所茅屋中是如此寂寞,它是如此湫隘,雪和冰雹正扑打着我的小窗,在这儿我的第一个思念却是你。我一踏进门,你的倩影便出现在我的眼前,唤起了我对你的回忆,绿蒂呵,那么神圣、那么温馨的回忆!仁慈的上帝,这是许久以来你赐予我的第一个幸福时刻啊!

亲爱的,你哪知道我已变得多么心神不定、知觉麻木!我的心没有一刻充实,没有一刻幸福!空虚呀!空虚呀!我好像站在一架西洋镜前,看见人儿马儿在我眼前转来转去,不禁经常问自己,这是不是光学把戏呢?其实,我自己也参加了玩这把戏,或者更准确地说,也像个木偶似的被人玩,偶尔触到旁边一个人的木手,便吓得战栗着缩了回来。晚上,我下决心要享受日出,到了早晨却起不来床;白天,我希望能欣赏月色,天黑了又待在房中出不去。我闹不明白,我干吗起身,干吗就寝。

我的生活缺少了酵母;使我深夜仍精神饱满,一大早就跳下床来的兴奋剂已不知抛到了何处。

在此地我只结识了一个女子,一位名叫封·B的小姐;她就像你啊,亲爱的绿蒂,如果说谁还能像你的话。“哎,”你会说,“瞧这人才会献殷勤哩!”——此话倒也并非完全不对;一些时候以来,我的确变得有礼貌多了,机灵多了——不如此不行呵——所以女士们讲:谁也不如我会说奉承话。“还有骗人的话。”你会补充说。可是,不如此不行呵,你懂吗?还是让我讲封·B小姐吧。她是一个重感情的姑娘,这从她那一双明亮的蓝眼睛里可以看出来。她的贵族身份只是她的负担,满足不了她的任何一个愿望。她渴望离开扰攘的人群,我不止一次陪着她幻想过田园生活的纯净的幸福,啊,还幻想过你!她是多么频繁地不得不崇拜你呵。不,不是不得不,而是自愿;她非常愿意听我讲你的情况,并且爱你。

呵,我真愿能再坐在你脚边,坐在那间舒适可爱的小房间里,看着我们亲爱的孩子们在我的周围打闹嬉戏!要是你嫌他们吵得太厉害,我就可以让他们聚到我身边来,安安静静听我讲一个可怕的故事。

美丽的夕阳慢慢沉落在闪着雪光的原野上,暴风雪过去了,而我呢,又必须把自己关进我那笼子里去……

再见!阿尔伯特和你在一起吗?你究竟过得……?上帝饶恕我提这个问题!

二月八日

八天来天气坏得不能再坏,但对于我却太好啦。须知,自从我到此地以后,还没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不是让人破坏了或者搞得不痛快的。“哈,这会儿你尽管下雨、飞雪、降霜、结冰好了,”我想,“反正待在屋子里也不会比外面坏,或者恰恰相反,倒好一些。”每当早上太阳升起,预示着有一个好日子的时候,我便忍不住要嚷:“今儿个上帝又降了一个恩惠,好让他们去你抢我夺啦!”他们互相抢夺着健康、荣誉、欢乐和休息,而且这样做多半是出于愚昧无知和心胸狭隘;可你要听他们讲起来,存心却又像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有时真想跪下去求他们,别这么发疯似的大动肝火好不好。

二月十七日

我担心,我的公使与我共事不长了。这个人简直叫你受不了。他办公和处理问题的方式十分可笑,我常常禁不住要讲出自己的看法来,或者干脆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方式行事,结果自然从来不能令他满意。最近他到宫里去告了我,部长也就给了我一个申斥,虽说相当和缓,但申斥毕竟是申斥。我已准备提出辞呈,这当口却收到了他的一封亲笔信

二月二十日

上帝保佑你们,亲爱的朋友!愿他把他从我这儿夺去的好日子,统统赐予你们吧。

我感谢你,阿尔伯特,感谢你瞒着我。我一直等着你们结婚的消息;我已下定决心,一旦这大喜的日子到来,就将郑重其事地从墙上把绿蒂那张剪影像取掉,藏到其他画片中间去。喏,眼下你们已经成为眷属,可她的像仍然挂在这里;是的,还要让它一直挂下去!为什么不呢?我知道,我也仍然存在于你们那儿,存在于绿蒂心中,但并未妨碍你,是的,我在她心中占据着第二个位置,并且希望和必须把这个位置保持下去。呵,要是她把我忘了,我就会发疯的……这个想法太可怕,阿尔伯特。再见,阿尔伯特!再见,绿蒂,我的天使!

三月十五日

我触了一个霉头,看起来是非离开此地不可啦。我咬牙切齿!见*!事情绝无补救的机会,而要怨就只能怨你们。是你们鼓动我,催促我,折磨我,使我接受了这份与我性情不合的差事。这下我可好了!这下你们可好了!为了不让你讲什么又是我思想偏激才把一切弄糟了的,现在我请你,亲爱的先生,听听下面这段简短有趣的故事,它将是原原本本的纪实。

C伯爵喜欢我,器重我,这你知道,我已经对你讲过上百遍了。就在昨天,我在他府上吃饭,可没想到正巧碰着个当地的贵族男女晚上要来他家聚会的日子;再说我也从来没留心,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是不容插足他们的集会的。好啦。我在伯爵府上吃饭,饭后我们在大厅中踱起步来,我和伯爵谈话,和一位后来的上校谈话,不知不觉间聚会的时候就到了。天晓得,我却压根儿没想到呵。这当口,最最高贵的封·S太太率领着自己的丈夫老爷以及她那只孵化得很好的小鹅——一位胸部扁平、纤腰迷人的千金走进来了,并且在经过我身边时高高扬着他们那世袭的贵族的眼睛和鼻孔。我打心眼儿里讨厌这号人,因此打算一等伯爵与他们寒暄完就去向他告辞,谁知这时我那B小姐又进来了。我每次一见她总感几分欣喜,便留下来,站在她的椅子背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和我交谈不如平时随意,样子也颇尴尬。我觉得奇怪。“原来她也跟那班家伙一样哩。”我暗想,不禁生起气来,准备马上走;可我仍留下了,因为我很希望是错怪了她,不相信她真会如此,希望能从她口里听见一句好话,并且……谁知还希望什么。这期间,聚会的人已经到齐:有穿戴着参加弗朗茨一世

“您了解我们的特殊处境,”他说,“我发现,参加聚会的各位对您在场感到不满。我本人可是说什么也不想……”

“阁下,”我抢过话头说,“千万请您原谅,我早该想到才是呵。不过我知道,您会恕我失礼的。我本早想告辞,却让一个恶灵给留住了。”我微笑着补充道,同时鞠了一躬。

伯爵含意深长地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不声不响地走出了一帮贵族聚会的大厅,到得门外,坐上一辆轻便马车,向着M地驶去。在那儿,我一边从山上观赏落日,一边读我的荷马,听他歌唱奥德修斯如何受着好客的牧猎人的款待。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啊。

傍晚回寓所吃饭,在客厅里已只剩几个人。他们挤在一个角落里掷骰子,把桌布都翻了过去。这当儿为人诚恳的阿德林走进来,摘下帽子,一见我就靠拢过来低声说:

“你碰钉子了?”

“我?”我问。

“可不是,伯爵把你从集会里赶出来啦。”

“见他们的*去!”我说,“我倒宁肯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哪。”

“这样就好,你能不在乎。”他说,“可令我讨厌的是,眼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到这时候,我才感觉不自在起来。所有来进餐的人都盯着我瞧,我想原因就在这里吧!这才叫恼人呵。

甚至在今天,我走到哪儿,哪儿的人都对我表示同情;我还听见一些本来嫉恨我的人在扬扬得意地讲:“这下瞧见了,那种妄自尊大的家伙会有怎样的下场。他们凭着点儿小聪明就自以为了不起,把一切全不放在眼中……”诸如此类的混账话还有的是。我真恨不得抓起刀来,刺进自己的心窝里去;要知道你们尽可以说什么自行其是,不予理睬,可我倒想看看,有谁能忍受占了上风的无赖们对自己说东道西。他们的话要是凭空捏造,唉,那倒也罢了。

三月十六日

所有的事情都叫我生气。今天我在大街上碰见B小姐,忍不住招呼了她。一旦我们离人群远了点,我就向她发泄对她最近那次态度的不满。

“呵,维特,”她语气亲切地说,“既然你了解我的心,怎么还能这样解释我当时的狼狈不安呢?从跨进大厅的一刻起,我就多么为你难受啊!我已预见到后来发生的一切,话到舌头无数次,只差对你讲出来。我知道,封·S和封·T宁肯带着她们的男人退场,也绝不愿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伯爵也不好得罪他们……眼下可热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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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怎样了,B小姐?”我问,同时掩饰着内心的恐惧;而前天阿德林给我讲的一切,此刻就像沸腾的开水似的在我血管里急速流动起来。

“你可害得我好苦呵!”说着说着,可爱的人儿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我再控制不住自己,已准备跪倒在她脚下。

“请你有话就说出来吧。”我嚷道。

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我完全失去了自制。她擦着眼泪,一点没有掩饰的意思。

“你知道我姑妈,”她开始讲,“当时她也在场,并且以怎样的目光盯着你哟!维特,我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熬过来,今儿一天又为和你交往挨了一顿训。我还不得不听着她贬低你,辱骂你,一点不能为你辩解,不好为你辩解。”

B小姐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剑一样刺痛我的心。她体会不到,如果不提这一切对我来说将是多么大的仁慈。现在她又告诉我人家还有哪些流言蜚语,以及谁谁谁将因此扬扬得意。她说,那些早就指责我傲气和目中无人的家伙,眼下对于我受的报应真是心花怒放,乐不可支。听着她,威廉,听着她以怀着真诚同情的声调讲这些……我当时气得肺都炸了,眼下也仍然怒火中烧。我那会儿真希望有谁站出来指责我,这样我便可以一刀戳穿他;也许见了血,我的心中会好受些。呵,我曾上百次地抓起刀来,想要刺破自己的胸膛,以舒心中的闷气。人说有一种宝马,当骑手驱赶过急,它便会本能地咬破自己的血管,使呼吸变得舒畅一些。我的情形经常也就如此,真巴不得切开自己的一条动脉,以便获得永远的自由。

三月二十四日

我已向宫里提出辞职,希望能得到批准;我没有事先征得你们同意,谅必你们不会怪罪我吧。我反正是非走不可了;而你们为劝我留下可能说的话,我也都知道……对了,请你把此事尽可能委婉地告诉我母亲,我自己已是无计可施,如果不能使她称心,那就只有求她原谅。自然,这必定会叫她难过:眼看自己儿子业已开始的做枢密顾问和公使的美好前程就此断送,前功尽弃!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任随想出几多我可以留下和应该留下的理由,一句话,我反正得走。为了让你们知道我的去向,我就告诉你,这儿有一位侯爵,他很乐于和我结交。当他得知我辞职的打算以后,便邀我到他猎庄上去,和他共度明媚的春天。他答应到时候让我自便,加之我们在一起还相互有某种程度的理解,我就想碰碰运气,随他一块儿去。

补记

四月十九日

感谢你的两封来信。我迟迟未作回答,是因为我把这封信压下了,一直等到辞呈批下来;我担心母亲会去找部长,使我的打算难以实现。眼下可好了,辞呈已经摆在面前。我不想告诉你们,上边是多么不愿意批准它,以及部长在信中写了些什么话;否则,你们又该抱怨开来。亲王赠我二十五个杜卡盾,作为解职金,我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这就是说,我不需要母亲再寄给我最近信上要的那笔钱了。

五月五日

我明天就要离开这儿;因为我的故乡离途经的某地只有六英里,我于是打算再去看看它,回忆回忆那些业已逝去的充满幸福梦想的日子。想当年,父亲故去以后,母亲领着我离开可爱的家园,把自己关进了城里;如今我又要走进她曾领着我出来的同一道门里去。再见,威廉,我在途中会给你写信的。

五月九日

我怀着朝圣者的虔敬心情,完成了我的故乡之行;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感曾在我心中油然而生。在出城向S地走一刻钟处的那株大菩提树旁,我叫车夫停了下来。我下了车,打发邮车继续往前走,自己准备步行,以便随心所欲地唤起对往事的回忆,尽情地加以重温。瞧我又站在这株菩提树下啦!儿时,我曾无数次地以它为散步的终点和目的地。世事无常!当初,无知而幸福的我多么渴望到那陌生的世界里去,为我的心寻找丰富的营养、无尽的享受,使我郁闷焦躁的胸怀得以舒畅,得到满足;如今,我从广大的世界上归来,我的朋友呵,可希望已一个个破灭,理想也尽皆消亡!

我看见那些山峰仍兀立眼前,我曾多少次希望去攀登它们呵!我曾几小时几小时地坐在这菩提树下,心儿却已飞过山去,尽情地神游在山后的森林与峡谷中;在我眼里,它们显得如此亲切,如此神秘。每当到了回家的时刻,我又多么恋恋不舍,不愿离开这可爱的所在呵!

离城渐渐近了。所有古老的、熟悉的花园小屋都得到了我的问候,而新建的却令我反感,一如其他所有由人造成的变化。我穿过城门,一下子就感觉自己到了家。好朋友,我不想细谈;这些对我具有极大魅力的事物,讲出来却会十分单调乏味。我决定下榻在市集广场上,紧靠着我们家的老屋。我在散步时发现,我们被一位认真的老太太塞在里边度过了童年时代的教室,如今已变成一家杂货铺。我回味着在这间小屋里经历过的不安、悲伤、迷惘和恐惧。——几乎每跨一步,我都能遇上吸引我注意的事物;即使一个朝圣者到了圣城,也找不到如此多值得纪念的地方,他的心也很难充满如此多神圣的激情呵。——仅再举千百件经历中的一件为例。我沿河而下,走到了有一个农场的地方;从前我也常来这儿,我们男孩子们练习用扁平的石块在河面上打水漂儿。我还记忆犹新的是,我有时站在江边目送着江水,心中充满了奇妙的预感,脑子里想象着江水正要流去的不可思议的地域,但很快便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到了尽头;尽管如此,我仍然努力想下去,直到终于忘情在一个看不见的远方。——你瞧,朋友,我们那些杰出的祖先尽管孤陋寡闻,却也非常幸福!他们的感情和诗是那么天真!当奥德修斯讲到无垠的大海和无边的大地时,他的话是那么真实、感人、诚挚、幼稚而又十分神秘。现在,我可以和每一个学童讲,地球是圆的,可这又对我有何用处呢?人只需要小小一块土地,便可以在上边安安乐乐;而为了得到安息,他所需的地方就更小了。

眼下我已住在侯爵的猎庄上。这位爵爷待人真诚随和,倒也十分好处。可在他周围,却有一些令我简直莫名其妙的怪人。他们似乎并非奸诈之徒,但又没有正派人的样子。有时候,我也觉得他们是诚实的,但仍不能予以信赖。最令我感觉不快的是,侯爵经常人云亦云,高谈阔论,讲一些听到和读到的东西。

再说,他之重视我的智慧和才气,也胜过重视我的心;殊不知我的心才是我唯一的骄傲,才是我的一切力量、一切幸福、一切痛苦以及一切一切的唯一源泉!唉,我知道的东西谁都可以知道;而我的心却为我所独有。

五月二十五日

我脑子里有过一个计划;但在它实现以前,我本不想告诉你。现在反正不会成功,说说也无妨。我曾经希望去从*!这个想法在我心中久已有之;我之所以追随侯爵来到他庄上,主要目的也在于此,因为他是×××地方的现役将*。一次在散步时,我把自己的打算透露给他;他劝我打消这个念头,说除非我真的有此热情,而不是一时胡思乱想,否则我就必须听从他的规劝。

六月十一日

随你讲什么吧,反正我是待不下去了。你要我在这儿干吗呢?日子长得叫我难过。至于侯爵,他待我要多好有多好,可我仍然感到不自在。归根到底,我们之间毫无共同之处。他是个有理解力的人,但也仅仅是平平庸庸的理解力罢了;与他交往带给我的愉快,不见得比读一本好书来得多。我打算再待八天,然后又四处漂泊去。我在此间干的最有意义的事是作画。侯爵颇具艺术感受力;他要是不受讨厌的科学概念和流行术语的局限,对艺术的理解就会更深刻一些。有不少次,正当我兴致勃勃地领着他在自然与艺术之宫中畅游时,他却突然自作聪明,从嘴里冒出一句艺术行话来,把我直恨得牙痒痒的。

六月十六日

唉,我不过是个漂泊者,是个在地球上来去匆匆的过客!难道你们就不是吗?

六月十八日

我打算去哪儿?让我对你说实话吧。我不得不在此地再逗留十四天,然后准备考虑去参观×地的一些矿井;但参观矿井压根儿不算回事,目的还是想借此离绿蒂近一些,如此而已。我自己也不禁笑起自己这颗心来;但笑尽管笑,却仍然迁就了它。

七月二十九日

不,这样很好!好得无以复加!……我……她的丈夫!呵,上帝,是你创造了我,要是你还给了我这个福分,那我这一生除了向你祈祷以外,便什么也不再做。我不想反抗命运,饶恕我的这些眼泪,饶恕我的这些痴心妄想吧!——她做我的妻子!要是我能拥抱这个天底下最可爱的人儿,那我就……

每当阿尔伯特搂住她纤腰的时候,呵,威廉,我的全身便会不寒而栗。

然而,我可以道出真情吗,威廉?为什么不可以?她和我在一起会比和他在一起幸福啊!他不是那个能满足她心中所有愿望的人。他这人缺乏敏感,缺乏某种……随你怎么理解吧,总之,在读到一本好书的某个片段时,他的心不会产生强烈的共鸣,像我的心和绿蒂的心那样;还有,经常地,当我们发表对另外某个人的行为的感想时,情况同样如此。亲爱的威廉!他虽说也专心一意地爱着她,但这样的爱尽可以获得任何别的报偿啊!

一个讨厌的来访者打断了我。我的泪水已经擦干,心也乱了。再见,好朋友!

八月四日

不只我一个人的处境是这样。所有的人都失望了,所有的人都遭到了命运的欺骗!我去看望住在菩提树下那位贤惠的妇人。她的大儿子跑上来迎接我;听见他的欢叫声,母亲也走了出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第一句话就告诉我:“先生,我的汉斯已经死了!”——汉斯是她最小的一个儿子。我无言以对。——“还有我的丈夫,”她继续说,“他也两手空空地从瑞士回家来,要不是遇着些好人,他不讨饭才怪哩。他在半道上得了寒热病。”——我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只送了一点儿钱给她的小孩;她请我收下几个苹果,我接过了,带着忧伤的回忆离开了那地方。

八月二十一日

一眨眼,我的境况完全变了。有几次,我眼前又闪现过生活的欢愉的光辉,可惜转瞬即逝!——每当我堕入忘我的梦幻中,我便禁不住产生一个想法:“要是阿尔伯特死了又将怎样呢?你会的!是的,她也会……”随后,我便跟着自己的胡思乱想追去,直至被领到悬崖边上,吓得浑身战栗着往后退。

我出得门来,循着当初去接绿蒂参加舞会的大路走啊走啊,可是光景全非了!一切已如过眼云烟!没有留下昔日世界的一丝痕迹、半缕情绪。我的心境恰似一个回到自己宫堡中来的幽灵:想当初,他身为显赫的王侯,建造了这座宫堡,对它极尽豪华装饰之能事,后来临终时又满怀希望地把它遗留给自己的爱子;看眼前,昔日的辉煌建筑已烧成一片废墟。

九月三日

我有时真不能理解,怎么还有另一个人能够爱她,可以爱她;要知道我爱她爱得如此专一,如此深沉,如此毫无保留,除她以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什么也没有了呵!

九月四日

是的,就是这样,正如自然界已转入秋天,我的心中和我的周围也已一派秋意。我的树叶即将枯*,而邻近我的那些树木却在落叶了。我上次刚到此地,不是对你讲过一个青年农民吗?这次在瓦尔海姆我又打听他的情况,人家告诉我,他已被解雇了;此外就谁也不肯再讲什么。昨天,在通往邻村的路上,我碰见他,与他打招呼,他于是给我讲了他的故事。要是我现在再讲给你听,你将很容易理解,这个故事为何令我感动不已。可是,我干吗要讲这一切,干吗不把所有令我担忧、令我难受的事情藏在自己心中,而要让你和我一样不痛快呢?干吗我要给你一次一次机会,让你来怜悯我,骂我呢?随它去吧,这也许也是我命中注定了的!

经我问起,这青年农民才带着默默的哀愁——我看还有几分羞怯——讲起他自己的事。但一讲开,他就突然像重新认识了自己和我似的,态度变得坦率起来,向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开始抱怨他的不幸。我的朋友,我现在请你来判断他的每一句话吧!

他承认,不,他是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甜蜜和幸福的神情在追述,他对自己女东家的感情如何与日俱增,弄到后来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他吃不进,喝不下,睡不着,嗓子眼好似给堵住了一样。人家不让他做的事,他做了;人家吩咐他做的事,他又给忘了,恰像有个恶灵附了体。直到有一天,他知道她在阁楼上,便跟着追了去,或者更确切地说,被吸引了去。由于她怎么也不听他的请求,他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竟想对她动起蛮来;不过上帝做证,他对她的存心始终是正大光明的,别无其他欲念,只是想娶她做老婆,让她和他一起过日子而已。因为已经讲了相当久,他开始结巴起来,就像一个还有话讲但又不好出口的人似的。最后,他还是很难为情地向我坦白,她允许了他对自己做一些小小的亲热表示,让他成为她的知己。他曾两三次中断叙述,插进来反复申辩说,他讲这些不是想败坏她的名誉;他并且表示,他仍像过去一样地爱她,尊重她,要不是为了叫我相信他并非完全是个头脑发昏的家伙,他才不会把这些事泄露出来哪。

喏,好朋友,我又要重弹我永远弹不厌的老调了:要是我能让你想象出这当时站在我跟前,眼下也仍像站在我跟前的人是个啥样子,那该多好呵!要是我能正确地讲述一切,让你感觉出我是如何同情他的命运,不得不同情他的命运,那该多好呵!总之,由于你了解我的命运,也了解我本人,你就会十分清楚地知道,是什么使我的心向着一切不幸者,尤其是这个不幸的青年农民。

我在重读此信时,发现忘记了讲故事的结尾;而结尾如何,是很容易猜想的。女东家没有同意他,她的兄弟也插了手。此人早就恨他,早就巴不得把他撵走,生怕自己姐姐一改嫁,自己的孩子们就会失去财产继承权;她本身没有子女,所以他们眼下是大有望头的。这位舅老爷不久便赶走了年轻人,并且大肆张扬,闹得女东家本人即便再想找他回去也不可能了。眼下她已另雇了一个长工;而为着这个长工,据说她又和自己的弟弟吵翻了,人家断定她会嫁给他,可她弟弟却死活不答应。

我对你讲的一切绝无夸大,绝无涂脂抹粉;相反,倒可以说讲得不好,不来劲,而且是用我们听惯了的无伤大雅的语言在讲,也就失去了原有的情致。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忠心,这样的热诚,才不是诗人杜撰得出来的哩!如此纯真的情感,只存在于那个被我们称为没教养的、粗鲁的阶级中。我们这些有教养的人,实际上是被教养成了一塌糊涂的人!毕恭毕敬地读读这个故事吧,我求你。今天我由于写下了它,心情格外平静;再说,你从我的字迹也看得出,我可不是像平时那样心慌意乱,信手涂鸦的呵。读吧,亲爱的威廉,并且在读的时候想着,这也是你的朋友的故事。可不是嘛,我过去的遭遇和他一样,将来也会一样;只是我不如这个穷苦的不幸者一半勇敢,一半坚决,我几乎没有拿自己与他相比的勇气。

九月五日

她的丈夫在乡下办事,她写了一张便条给他,开头一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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