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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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名古槐,还出本古槐梦遇,然后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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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平伯寓居北京时住在北竹竿胡同38号,院里有棵四人合抱的大槐树,他就给自己的书斋取名“古槐书屋”。夏天,树冠如伞,浓荫匝地,蝉声悠长,雅静,清凉,每天在书房看着老槐树心里很爽,手下也出活儿,俞先生连写三本书:《古槐梦遇》、《槐屋梦寻》、《古槐书屋词》。

情也抒了,书也要出了,一天老师周作人来了,看看书,再看看树,告诉俞平伯:兄弟,你好像弄错了,这不是槐树,这是榆树。

我至今很不理解,俞先生您不认识榆树,分不清树皮树叶也就罢了,榆钱、槐花您也弄错?

俞先生当然不会真分不清榆钱槐花,他自个儿在《三槐序》中就自嘲说:“榆则有钱,槐有钱乎?固未之前闻也。”这事儿说起来可能半真半假,树没开花时,俞先生一时没分清是一方面,另外,中国的文人也多一厢情愿的认为书房外面就该有棵老槐树才应景儿。

这种顽固的“心景”有多么的一厢情愿,不是此中人难知其中味,周作人为俞平伯《古槐梦遇》写的序里即曰“古槐者不必其地也,姑曰古槐耳”。

说古槐不一定非得有古槐,管它啥树就当它是槐!在给*裳的信中,俞平伯说得更明白,而且这事还有朱自清掺和其中:“昔有诗句‘凉月姗姗弄古槐’,先友朱公以为趁韵,后遂有古槐书屋之名,且以之名吾诗词,今不可复正矣。”

就为了应景趁韵,这俩好朋友在老榆树下愣是鼓捣出来个“古槐书屋”,这就是文化人的小趣味,纵无力随心造景,然笔端驱得万物。

“大抵亭轩斋庵之名皆一意境也”,就图一意境,就图一情趣,不行吗?管得着吗你们?而且既然错了,那就将错就错吧,再说了,《古槐梦遇》多好啊,《古榆梦遇》多不合规,更让人笑话:“槐者梦邻也,曰《古榆梦遇》、《榆屋梦寻》则不词矣。不典不词,其为世所哂将弥甚于今也。”

不管是什么原因,俞先生这“指榆为槐”的事儿怎么听都是个雅俗共乐的好段子,文化人向来又嘴碎的多,添油加醋越传越乐呵,最后连当事人俞平伯听了都觉得有意思——“其传讹亦颇有趣。”

这事儿弄得指正错误的周作人反觉自个儿大煞风景,在《古槐梦遇》序里他反思:“若书屋则宛在,大树密阴,此境地确实可享受也,尚何求哉。而我于此欲强分别槐柳,其不免为痴人乎。”

纵观文化圈,这类“指榆为槐”的故事还真不少,比如*裳就也上演过类似的一出。跟俞平伯家一样,*裳的寓所后面也有棵老榆树,树梢比四层楼还高,到了夏天就像一把绿色的大阳伞,他很喜欢,年出的书就取名《榆下说书》。

书出了心情大好,到处走走吧——你别说咱们中国人还真是喜欢榆树,到处都种,你看,嘉定城内的秋霞蒲、南翔的猗园有,苏州的拙*园也不少……咦,树上的牌子咋写着“枫杨”啊?

*先生越瞅越不对,找园林工人一问,坏了,整错了,赶情自家屋外的那棵不是榆树,是枫杨。*裳挺不好意思,他把自己错认榆树的事写信告诉了俞平伯,“我把自己至今不辨树种的惭愧心情告诉了平伯先生”。俞平伯还安慰他呢,兄弟你这都不叫事儿,枫杨这么冷门的树谁认识啊对不对?我错认槐树才搞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诚非易事。若吾兄之误枫杨为榆,枫杨冷僻固属无妨,弟之不辨槐榆则其事颇怪。”

哈哈,然后这俩“难兄难弟”还兴致勃勃的交流了好几次,很有共同语言。而且弄错树不影响继续“说书”,10年后再出新书时,*裳又将自己的随笔集命名为《榆下杂说》。

还有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的声乐套曲《冬之旅》,中国人最熟悉的除了《野玫瑰》,还有一首《菩提树》:“门前有棵菩提树,站立在古井边。我做过无数美梦,在它的绿荫间……”这本是德国诗人威廉·缪勒的一首诗,不过他写的不是菩提树,而是椴树。

椴树之于德国人就像槐树之于中国人,是最亲切熟悉的家乡之树,听到名字就会勾起温馨的童年回忆和家园之情。不过椴树对中国人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大多数人可能根本没听说过“椴树”的名字,菩提树虽然很多人同样没见过,却是一个熟悉的意象,“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都读过。

关于“椴树”错译为“菩提树”,龙应台在给儿子安德烈的信中曾给出过一个“美学的理由”——“至今我不知那翻译的人,是因为不认得椴树而译错,一错就错了将近一个世纪;还是因为,他其实知道,而决定以一个美学的理由故意误译。如果这首歌译成《椴树》,它或许不会被我们传唱年,因为‘椴树’,一种从未见过、无从想象的树,在我们心中不能激起任何联想。而菩提树,却充满意义和远思。”

这个植物学上的美丽误译不但拓展了歌曲的生命力,还成了个普及椴树知识的好段子。中国人去德国玩,走在大街上,当地负责导游的亲人们往往会特神秘地给你介绍:“瞅见没,这就是舒伯特歌里唱过的菩提树。”

哎哟是吗?那可得好好瞅瞅!在你一脸虔诚的过去膜拜时,亲人们会一把拽住你,微笑着先给你科普纠错:其实吧,人叫“椴树”,是这么这么一回事……目睹你那虚心好学的样子,这时亲人们都感觉特博学特满足,嘴角微微弯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究竟是误译还是有意为之不重要,总感觉这个“菩提树”的故事,和俞平伯“指榆为槐”的段子有着千丝万缕文化上的关联,古老又可爱。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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